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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像交织 ...

  •   林医生摘下听诊器,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恢复得非常好,温言先生。脑部CT显示血肿吸收得比预期快得多。"他翻看着病历,"说实话,这种程度的损伤,三个月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几乎算得上医学奇迹。"

      坐在检查床上的"祁安"——或者说,温言身体里的祁安灵魂——平静地点点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三个月来,他头上的纱布逐渐减少,左腿的石膏已经拆除,只剩下一个轻便的护踝。

      "记忆测试结果也很理想。"林医生在平板上划动着数据,"长期记忆完整,短期记忆稍有延迟,但都在正常范围内。"他顿了顿,"您还坚持认为自己...是祁安吗?"

      "不是坚持,医生。""祁安"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我就是祁安。"

      林医生与站在一旁的祁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三个月里,祁安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那种混合着专业怀疑和隐约不安的视线。他走过去,自然地帮"祁安"卷下袖口——温言的衬衫袖口总是容易起皱。

      "认知功能恢复比躯体快是好事。"林医生最终说,"继续按计划复健,一个月后再来复查。"

      走出诊室,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在"祁安"脸上投下不自然的白光。他的步伐还有些不稳,但已经不需要拐杖。祁安伸手想扶他,却被轻轻推开。

      "我没事。"他说,声音里带着祁安特有的固执,"对了,林姐昨天说的绘本企划,你考虑得怎么样?"

      祁安眨了眨眼。自从两个月前他以温言的身份回出版社上班,工作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不仅完成了积压的稿件,还接手了几个新项目。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审读童话稿件的眼光获得了编辑部的一致好评——林姐甚至说"言言最近的专业判断精准得吓人"。

      "我想推掉。"祁安按下电梯按钮,"《镜中花园》太私人了,不适合改编。"

      "祁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电梯数字跳动:"但那是温言——那是我最接近完成的作品。读者应该看到它。"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去,站在角落。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士挤进来,轮椅上的老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祁安突然意识到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普通情侣——好吧,两个年轻男性情侣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不那么"普通",但至少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之间存在着灵魂互换这种超现实情节。

      "你最近睡得怎么样?"走出医院大门时,"祁安"突然问。

      祁安怔了怔:"还行。就是...老做梦。"

      "我也是。""祁安"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总是梦见自己在设计建筑,但图纸上的线条会变成藤蔓,缠绕着我的手臂。"

      出租车里弥漫着廉价的柠檬香氛。祁安靠在车窗上,看着城市景色飞速后退。这三个月来,他确实经常做梦——不是噩梦,而是某种奇特的、双重曝光的梦境。在梦里,他同时是祁安和温言,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建筑图纸和童话稿纸之间切换,两种身份像叠在一起的透明胶片,既分离又重合。

      "下午我要去趟工作室。"下车时"祁安"说,"小林说客户对社区中心的方案有修改意见。"

      祁安皱眉:"医生说你还不能过度用脑。"

      "只是看看图纸,不费神。""祁安"掏出钥匙——祁安的工作室钥匙,现在串在温言的钥匙圈上,"你要一起吗?"

      工作室里,小林正对着电脑屏幕抓头发。看到他们进来,年轻人如释重负地跳起来:"祁哥!温哥!太好了,A公司那群人又改需求了,说要加个室内儿童乐园。"

      "祁安"自然地走到绘图板前——这个动作在温言纤细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违和。他接过小林递来的草图,眉头微蹙:"原结构承重不够。除非..."他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移动,"把西侧的玻璃幕墙改成支撑柱,在这里加一条弧形走廊。"

      小林瞪大眼睛:"但这会改变整个流线设计..."

      "反而更好。""祁安"拿起铅笔,几笔勾出新的轮廓,"家长可以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孩子玩耍,自然形成监视视线。记得去年获奖的'视线社交'理论吗?"

      祁安站在一旁,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刺痛。那个理论是他研究生论文的核心,业内很少有人完全理解。现在从"祁安"——从温言的身体里——如此流畅地说出来,带着他特有的术语习惯和思维节奏...

      "天才!"小林拍案叫绝,"我这就改3D模型。祁哥,你最近灵感爆棚啊!"

      "祁安"笑了笑,这个笑容在温言脸上显得陌生又熟悉:"都是温言给我的灵感。"他转向祁安,眨了眨眼,"童话里的空间想象力比建筑规范有趣多了。"

      回家的地铁上,祁安盯着对面车窗上两人的倒影。他和"祁安"并排坐着,倒影中的温言和祁安肩并肩,像一幅错位的肖像画。

      "你真的记得我的论文?"祁安低声问。

      "祁安"点点头:"不只是记得。我能看到那些公式和图表...就像它们一直在我脑子里一样。"他揉了揉太阳穴,"最近越来越清晰了,连你大二那次挂科的构造细节考试题我都能想起来。"

      祁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这是温言紧张时的习惯:"那...温言的记忆呢?我是说,真正的温言的记忆..."

      "在淡化。""祁安"的声音很轻,"就像...老照片褪色那样。我还能想起《镜中花园》的构思过程,但上周试图回忆他大学室友的名字时,发现已经模糊了。"

      地铁隧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在"祁安"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祁安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祁安"正在失去温言的记忆,那么他自己呢?那些逐渐熟悉的编辑术语,那些自然而然写出的童话评语,甚至是他最近开始喜欢的柠檬草沐浴露...

      他正在变成温言。

      而温言正在变成祁安。

      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一个月后,当"祁安"的设计获得市青年建筑师奖时,祁安坐在颁奖礼堂的第三排,看着温言的身体走上领奖台。台上的"祁安"穿着祁安的深灰色西装——改小了两个码才合身——头发梳成祁安惯常的背头,但有几绺不听话的刘海垂下来,那是温言特有的发质。

      "感谢评委。"台上的"祁安"说,声音经由麦克风放大,在礼堂里回荡,"这个设计源于一个简单的想法:建筑应该像童话一样,为人们打开可能性的门。"

      掌声如潮。祁安机械地拍着手,喉咙发紧。台上的身影如此熟悉又陌生——温言的手势,祁安的措辞;温言的笑容,祁安的站姿。两种身份像两种颜色的黏土,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特别感谢我的伴侣温言。""祁安"突然看向祁安所在的位置,聚光灯跟着扫过来,刺得祁安眯起眼,"没有他,就没有这个设计,也没有今天的我。"

      掌声再次响起。祁安感到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有几个人已经认出了他是"温言"。他的脸烧了起来,既因为突如其来的关注,也因为那句"我的伴侣温言"——在法律意义上,那是事实;但在灵魂层面,那是一个诡异的悖论。

      庆功宴上,"祁安"被同行团团围住。祁安站在自助餐桌旁,小口啜饮着香槟。一个陌生女子走过来,举杯致意:"您一定是青川老师吧?我女儿超爱您的《森林邮局》。"

      祁安勉强微笑:"谢谢。"

      "我丈夫是建筑师。"女人继续说,目光飘向人群中央的"祁安","他说您伴侣的设计有种罕见的叙事性,像把空间变成了故事。"

      祁安看向不远处的"祁安"。他正在讲解某个设计细节,手指在空中画出流畅的线条——那是温言的手,却带着祁安特有的力度和角度。三个月前,这双手只会写童话;现在它们画出的建筑草图却能赢得专业奖项。

      "灵魂伴侣大概就是这样吧。"女人感叹道,"彼此渗透,互相成就。"

      香槟在祁安口中突然变得苦涩。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悄悄溜到了阳台上。夜风微凉,城市的灯火在脚下延展。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温言的脚步声,但现在带着祁安特有的节奏。

      "累了?""祁安"靠在栏杆上,递给他一杯水。

      祁安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窜上手臂。他喝了一口,发现是加了柠檬的温水——温言最爱的喝法,但祁安一直嫌太酸。

      "你今天提到我...很意外。"

      "为什么不呢?""祁安"转过身,背靠栏杆,仰头看着星空,"那个设计确实有你的影子。或者说,现在的'我'就是我们的混合体。"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祁安不自觉地伸手想帮他拨开额前的刘海,却在半空停住了。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而他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法律上是伴侣,□□上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灵魂上却是彼此的镜像。

      "如果..."祁安盯着杯中的柠檬片,"如果永远换不回来了怎么办?"

      "祁安"沉默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宴会厅里的笑声和杯盘碰撞声。

      "那我们就以这种方式继续生活。"他最终说,声音很轻,"重要的是...我们仍然在一起。"

      月光下,温言的眼睛闪烁着祁安从未有过的深沉。祁安突然意识到,无论这副皮囊里住着谁,眼前这个存在已经既不是纯粹的温言,也不是纯粹的祁安,而是某种全新的、由两者共同孕育的生命。

      "回家吧。"他说。

      公寓里,他们开了一瓶红酒庆祝。酒精让一切变得模糊而柔软。"祁安"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翻看着获奖设计的相册,后颈的线条在灯光下像一段优美的弧线。祁安突然想起第一次约会时,他就是被温言这个角度的侧脸所吸引——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幅伦勃朗的肖像画。

      "怎么了?""祁安"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问。

      祁安摇摇头,在"祁安"身边坐下。酒意上涌,他伸手触碰对方的脸——温言的脸,现在带着祁安的微表情。指腹下的皮肤温暖而真实,眉毛的弧度,鼻梁的线条,都是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记忆。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那种注视他的方式...

      他们慢慢靠近,像两艘在雾中航行的船。当嘴唇相触的瞬间,祁安闭上了眼睛。这个吻既熟悉又陌生——温言的嘴唇,祁安的吻技;温言的鼻息频率,祁安的接吻时长。一种奇妙的混合感,像是同时吻着自己和爱人。

      分开时,"祁安"的眼里带着笑意:"感觉如何?"

      祁安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红酒的甜味:"像是...同时拥有了两个世界。"

      "祁安"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既不属于温言也不属于祁安,而是某种全新的表情:"也许这就是答案。不是祁安或温言,而是...两者之间的某个地方。"

      夜深了。他们躺在床上,这次没有刻意保持距离。祁安侧身看着"祁安"的睡颜——温言的睫毛,祁安的睡姿;温言的唇形,祁安的轻微鼾声。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

      如果这就是结局,他想,也许不算太坏。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里,两个身体共享一段爱情。像《镜中花园》的结局那样,在现实与镜像之间,找到平衡点。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沉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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