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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位的镜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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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祁安坐在米色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的缝线。对面的心理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两潭深水。
"从医学角度,我不相信灵魂互换这种事。"林医生的声音温和但笃定,"但您伴侣的情况确实非常...特殊。"
祁安看向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温言"——或者说,现在自称是"祁安"的那个人。他穿着祁安带来的宽松卫衣,受伤的左腿平放在软凳上,正专注地回答医生助手的问题。
"您第一次养宠物是什么时候?"年轻的助手拿着记录本问道。
"七岁,一只叫球球的京巴犬。""温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它在我十岁时被车撞死了,我偷偷把它埋在小区后面的梧桐树下,连爸妈都没告诉。"
祁安的指甲陷入掌心。这个秘密他只对温言说过一次,在他们第一次同居争吵后的深夜。当时温言用这个童年伤痛安慰他,说失去的痛苦会让人更珍惜现在拥有的。
"您大学时的学号是?"助手继续问。
"B17040327。""温言"的嘴角微微上扬,"宿舍是3号楼412,靠窗的下铺。大二那年我在床板下刻了一个'言'字,因为暗恋文学院的温言。"
祁安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林医生用眼神示意他冷静,转向助手:"小周,先到这里吧。带温先生去休息室好吗?"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林医生叹了口气:"祁先生,我理解您的震惊。但从专业角度看,这不是超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解离性身份障碍。"
"但他知道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祁安的声音在颤抖,"那些事温言根本不可能——"
"共情记忆。"林医生打断他,"长期亲密关系中,人们会无意识地吸收伴侣的记忆,就像自己的经历一样。特别是在脑部创伤后,这些记忆可能以异常鲜活的方式浮现。"
祁安望向窗外。医院的草坪上,几个病人正在阳光下散步。其中一位老人推着轮椅上的老伴,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融为一体。
"您的意思是...他在扮演我?"
"更准确地说,他的大脑创造了一个'我是祁安'的叙事来应对创伤。"林医生翻开病历,"温言先生的脑损伤主要集中在颞叶和顶叶交界区,这个区域负责自我认知和躯体感知。"
祁安想起病床上温言醒来时的眼神——那种看着自己的身体却感到完全陌生的恐惧。他的胃部一阵绞痛。
"能治好吗?"
"时间会给出答案。"林医生合上文件夹,"目前建议是顺从他的认知,不要强行纠正。过度的刺激可能导致病情恶化。"
回家路上,地铁车厢轻微摇晃。"温言"——现在应该叫他"祁安"了——靠在祁安肩上打盹,额角的纱布边缘露出一线浅褐色头发。祁安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这个姿势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过去五年里,他无数次这样让温言靠着小憩,但现在靠着他的人有着温言的身体,内里却自称是他的灵魂。
"我们到了。"祁安轻声说。
"祁安"睁开眼,温言那双标志性的浅褐色眼睛眨了眨:"奇怪,以前从这个角度看你,总觉得你下巴线条更锋利些。"
公寓门锁的密码没变。"祁安"熟练地输入数字,却在玄关绊了一下——他还不习惯温言比祁安矮了五厘米的身高差。祁安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腰,又像触电般缩回。
"谢谢。""祁安"笑了笑,这个笑容在温言脸上显得格外违和,"说真的,看你用我的身体做出这种反应,真是...超现实。"
祁安不知如何回应。厨房里,早上没洗的盘子还堆在水槽中,青芒果的残渣已经氧化发黄。他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啤酒,突然意识到温言的身体现在可能不该喝酒。
"医生说你还需要避免——"
"酒精是吧?我知道。""祁安"接过瓶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别担心,我的酒量比温言好多了。"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这个动作完全是祁安的习惯——温言从来都是用纸巾的。
祁安盯着自己的双手——现在它们是温言的手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手腕纤细得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书房。
"怎么了?""祁安"跟过来,左腿的石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工作。"祁安打开温言的笔记本电脑,"你——温言有个截稿日期快到了。"他输入密码,屏幕亮起,显示着一篇未完成的童话稿《影子与回声》。
"祁安"凑过来看,温言的发丝擦过祁安的脸颊,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这篇是给《奇幻月刊》的?我记得他上周还说卡在结局了。"
祁安猛地转头:"温言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不,是我告诉他的。""祁安"指了指屏幕,"看这里,主角被困在镜中世界的情节——明显是受到我们上周看的那部科幻片启发。"他自然地握住鼠标,调整了几个段落的位置,"这样节奏会更好。"
祁安看着那双熟悉的手在键盘上飞舞——温言的手,却用着祁安特有的快速敲击方式。文档末尾,新添加的文字风格既不像温言平时的优美流畅,也不像祁安的技术性简洁,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独特声音。
"你...要接着写他的稿子?"
"总得有人完成它。""祁安"耸耸肩,这个动作在温言纤细的肩膀上显得格外突兀,"再说,我现在也没法做建筑设计。"他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医生说我至少三个月不能高强度用脑。"
夜幕降临,祁安站在浴室镜子前刷牙。镜子里的温言嘴角沾着牙膏泡沫,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黑。他机械地刷着牙,思绪却飘回大学时代——温言第一次留宿时,嘲笑他刷牙像"铲雪机作业"。
"你那种左右横刷法会损伤牙龈。"温言当时这样说,然后示范了自己的"画圈法"。五年后的今天,祁安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用着温言的方式刷牙。
卧室里,"祁安"已经靠在床头,正用祁安的平板电脑浏览建筑设计网站。看到祁安进来,他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就像过去千百次一样。但这次祁安僵在了门口。
"怎么了?""祁安"疑惑地问。
"我...睡沙发吧。"
"别傻了。""祁安"拍拍身边的空位,"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况。只是暂时共用两个身体而已。"
祁安慢慢走到床的另一侧。他们背对背躺下,中间的空隙宽得能再躺一个人。祁安盯着墙壁,听着身后平稳的呼吸声。过去五年里,他们总是相拥而眠,温言习惯把脸埋在祁安肩窝处,呼吸像轻柔的羽毛扫过皮肤。现在,身后的人有着温言的呼吸频率,却带着祁安特有的轻微鼾声。
"安?""祁安"在黑暗中突然开口。
"嗯?"
"记得我们第一次讨论灵魂互换的事吗?你说只要在一起,什么形式都能接受。"
祁安没有回答。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像一面竖立的镜子,将房间分成两个世界。
第二天早晨,祁安被厨房的声响惊醒。他迷迷糊糊走到客厅,看见"祁安"站在料理台前煎蛋,左腿的石膏让他的姿势有些滑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熟悉的轮廓——那是祁安自己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角度。
"早。""祁安"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咖啡煮好了。"他指了指餐桌,那里摆着两杯黑咖啡——祁安平日的标配,但温言从来只喝加双份糖的拿铁。
祁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得他差点皱眉。他抬头看见"祁安"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待。
"...好喝。"他勉强说。
"骗人。""祁安"大笑起来,这个笑声在温言的声带上显得格外清脆,"你明明讨厌黑咖啡。温言每次喝都抱怨像中药。"
祁安放下杯子:"那你为什么..."
"测试一下。""祁安"把煎蛋装盘,"看看你是不是也开始变成'温言'了。"他歪着头,这个动作在温言身上本该很自然,现在却带着一种陌生的违和感,"我发现你昨晚用他的方式刷牙。"
祁安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工作室的小林:"祁哥,A公司的修改方案客户催着要,我能把图纸发您邮箱吗?"
"我...现在不太方便。"
"发过来吧。""祁安"突然说,伸手要过手机,"我可以处理。"他对电话那头说:"小林,我是祁安。把文件发到我邮箱,一小时后给你回复。"
挂断电话后,祁安瞪着他:"你要怎么处理?温言根本不懂建筑结构。"
"但'我'懂。""祁安"晃了晃手指,"或者说,现在这具身体里有那些知识。"他打开祁安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登录建筑设计软件,"看,就像骑自行车一样,身体记住了。"
屏幕上,3D建模界面亮起。"祁安"的手——温言的手——在触控板上流畅地滑动,调整着建筑结构的视角。他点开几个参数面板,修改了一些数值,然后旋转模型检查细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建筑师的手法。
"这不可能..."祁安喃喃道。
"除非我们真的互换了。""祁安"轻声说,眼睛依然盯着屏幕,"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对我来说也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温言的脸,"每天早上醒来,都期待这一切是个梦。"
祁安看着那双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温言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那个长期握笔留下的茧。现在这双手正以祁安特有的方式敲击键盘——食指用力,小指微微翘起。
"客户想要更多的自然采光,对吧?""祁安"边说边调整着建筑立面的玻璃比例,"我们可以在这里加一排天窗,用你上个月获奖的那个棱镜设计。"
祁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个棱镜设计是他的秘密武器,连工作室的同事都不知道具体参数。
"怎么?""祁安"抬起头,温言的眼睛里闪烁着祁安特有的那种专注光芒,"我说错了吗?"
"不..."祁安的声音干涩,"完全正确。"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阳台栏杆上,好奇地朝室内张望。祁安想起温言曾经说过,知更鸟是灵魂的使者。此刻,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醒来会发现温言正躺在他身边,嘲笑他又做奇怪的噩梦了。
但"祁安"点击保存的声音无情地提醒他——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