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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车祸不单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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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您的伴侣温言先生遭遇了车祸...目前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情况比较严重..."
雨水从祁安的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炸开细小的水花。他的拇指死死按在音量键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听筒里的声音更清晰些。
"...颅脑损伤...多处骨折...需要立即手术..."
通道里的行人撞到他的肩膀,咒骂声飘远如同隔世。祁安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我马上到。"
他快跑了起来。
水洼在脚下炸开,公文包拍打着胯骨。地铁通道的荧光灯在视野里拉成长条状的光带,像温言去年画的那些童话插图里会发光的河流。自动扶梯上挤满了人,祁安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金属台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让一让!让一让!"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衬衫领口。站台上,列车刚刚启动,车窗连成一条流动的光带。祁安猛地刹住脚步,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下一班还要六分钟。
他摸出手机,手指在湿漉漉的屏幕上打滑。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有78人在等候。祁安狠狠抹了把脸,水珠从下巴甩落。六分钟。三百六十秒。温言可能正在这三百六十秒里——
手机又响了。
"祁先生?我是急诊科的张医生。温先生已经进手术室了,需要您尽快来签一下同意书。"
祁安盯着站台边缘的黄色安全线,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地数着秒数:257、258、259...这个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七岁那年从秋千上摔下来后,他躺在草地上数了三百下才等到妈妈发现。
"他...伤到哪里了?"这句话像一把碎玻璃从喉咙里挤出来。
"主要是头部撞击伤。"医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左腿也有骨折,但最危险的是颅内出血。我们需要做去骨瓣减压术。"
列车进站的气流掀起祁安的衣角。他挤进车厢,汗水混合着雨水在背上黏成一片。玻璃映出他惨白的脸,嘴角沾着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口红印——可能是早上温言那个"预告片"留下的。
"我二十分钟到。"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室亮得刺眼。祁安跌跌撞撞地穿过嘈杂的大厅,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堵无形的墙。护士站前,一个穿深绿色刷手服的医生正在等他。
"祁先生?"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眼睛,"我是张医生。请跟我来。"
签字笔在同意书上划出颤抖的线条。祁安盯着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开颅、骨瓣、硬膜下血肿...每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他最深的恐惧。
"手术要多久?"
"至少四小时。"医生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家属等候区,"有消息会通知您。"
等候区的塑料椅硬得像冰块。祁安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一跳一跳地走向未知的深渊。他摸出手机,锁屏是上个月在植物园拍的合照——温言举着一片银杏叶挡在镜头前,金黄的叶脉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那天他们争论银杏是叶子还是花,最后温言用手机查了资料,得意洋洋地宣布:"是裸子植物!我们都错了!"
祁安用指腹轻轻摩挲屏幕。温言的手指现在可能正变得同样冰冷。
"温言的家属?"护士的声音惊醒了他。
祁安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护士手里拿着一个透明密封袋:"这是患者的随身物品。"
袋子里是温言的手机、钱包和那对银叶袖扣——今早祁安亲手为他戴上的。袖扣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像一片枫叶落在银色的雪地上。
"手术...还顺利吗?"祁安听见自己问。
护士给了他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医生会向您说明的。"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凝固。祁安翻开温言的钱包,夹层里是他们去年在冲绳拍的合照,背景是蔚蓝的海水和白色的灯塔。照片边缘有些发皱,像是经常被拿出来看。钱包暗格里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祁安的字迹:"言,牛奶在第二格。"——他上周随手留的便条,温言竟然一直带着。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医生走过来,手术帽下的头发被汗水浸透:"手术完成了,暂时脱离危险。"
祁安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扶着墙壁,感觉全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但颅脑损伤比较严重,"医生继续说,"现在送进ICU观察。72小时是危险期,如果醒不过来..."
"我能见他吗?"
"暂时不行。"医生摇摇头,"等转入普通病房再通知您。"
ICU的玻璃门在祁安面前关上,发出轻微的叹息。他站在门外,透过窄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一排闪烁的监护仪和医护人员晃动的身影。其中某一张床上躺着温言,他的温言,那个早上还穿着他的衬衫切青芒果的温言。
祁安的手机响了。是工作室的小林:"祁哥,明天A公司的汇报,怎么安排?..."
"延期。"祁安打断他,"温言出车祸了。"
"天啊!需要帮忙吗?"
"不用。"祁安挂断电话,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玻璃另一侧,一个护士正在调整输液速度,她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窗上,与祁安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三天后,温言被转入神经外科普通病房。祁安带着换洗衣物和温言最喜欢的柠檬草沐浴露来到医院,护士正在调整监护仪的参数。
"他现在处于药物诱导昏迷状态,"护士解释道,"医生会逐渐减少镇静剂用量,看能否自然苏醒。"
病床上的温言看起来陌生而脆弱。他的头被纱布包裹得像一颗茧,左腿打着石膏悬吊在半空。各种管线从他手臂和胸口延伸出来,连接着发出规律声响的机器。唯一熟悉的是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指——修长、苍白,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那个熟悉的茧。
祁安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温言的皮肤冰凉,静脉里流动着别人的血液。床头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像一首无声的歌谣。
"言言,"祁安轻声说,"我在这里,没事的,我在这里。"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祁安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里,温言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记得第一次约会时,温言在电影院的灯光下也是这样,睫毛的阴影轻轻颤动,像是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植物园吗?"祁安用棉签蘸水湿润温言干裂的嘴唇,"你非要说银杏是花不是叶,我们赌了一顿火锅。"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你赢了,但一直没让我兑现...醒来好不好?我带你去吃最辣的牛油锅,醒来好不好?言言,求你了..."
监护仪上的线条毫无变化。
夜深了。祁安在陪护椅上蜷缩着身体,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温言坐起来对他笑。他猛地惊醒,病床上的人依然安静地躺着,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第四天早晨,医生来查房时拍了拍祁安的肩膀:"脑水肿有所减轻,我们今天尝试减少镇静剂用量。"
祁安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温言总是笑话他胡子长得快,说他是"人体除草机"。想到这里,祁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随即又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下午三点十七分,当祁安正用笔记本电脑修改设计方案时,一声微弱的呻吟让他差点摔了电脑。
温言的眼皮在颤动。
祁安扑到床前按下呼叫铃,手指死死攥住床栏。温言的眉头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努力要说什么。他的眼睛缓缓睁开,茫然地对着天花板眨了几下。
"言言!"祁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他醒了!"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时,温言的目光缓缓转向声源。他的眼睛找到了祁安,却没有任何相识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困惑和恐惧。
"祁...安?"温言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祁安握住他的手:"是我!你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但温言接下来的话让整个病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惊恐地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这是...温言的身体?"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祁安感到一阵眩晕,他抓紧床栏才没有跌倒。
"温言先生,"医生俯身检查瞳孔反应,"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病床上的人——有着温言的脸和声音——摇了摇头:"我不是温言。"他的目光转向祁安,眼中满是恳求,"祁安,我们好像...灵魂互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