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冻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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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锐竞被安置在南海的安菲亚分部，等护士们都退出去后，给夏凭天打了通电话。
“喂，我现在在你家医院，南城的分部。”他声音透着疲惫，竭力不显得虚弱，“解冻剂给那群Omega了，应该是给怀宁分部送过去了？”
夏凭天正在给钟裁冰发自己的健身照，被打断时冒了火，拿起电话就嘲讽道：“拿到了，你老婆在救了，现在没事少烦我，危险着呢。”
“危险什么呀，你弟不是闯了pbb，我当时怎么说你们的，现在大家是一条船上的，陆凛大概是被惹毛了。”毕锐竞说，“咱们还有那群Omega，谁都逃不了。”
夏凭天沉默了几秒钟：“你说得对。”
“谈梦怎么样了？”
夏凭天看着钟裁冰发过来的，谈梦被送进注射室的视频，提高了音量说：“正在治疗，解冻剂很快就起效了。”
毕锐竞一松手，手机“啪嗒”落在地上。
他抬手擦了下额前，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惊惧渗出的冷汗，看着VIP病房窗外的紫藤花架出了神。
病房里，打了解冻剂的谈梦醒了。
他跟护士要来自己的手机，给毕锐竞打了视频电话。
视频里，alpha脸上坚毅冷峻的线条被汗水浸透，面孔突然放大凑近：“小梦，你感觉怎么样？”
谈梦看着他焦急憔悴的样子，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住，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锐哥，我就睡了一觉，当时翅膀有分化能力很快愈合了，你怎么不来看我？”
毕锐竞下意识说：“哥有点事，你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啊。”
谈梦活动了一下翅膀，看着毕锐竞比平时苍白的脸色，总觉得放心不下。
他还想说什么，视频里的alpha用比平常更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他，像是要从屏幕上把他的脸攫下来，印在眼里，烙进心里：“拜拜，挂了啊。”
毕锐竞挂掉通话，胸膛流利的线条剧烈起伏了几下。
护士进来给他的伤口清创。
M2级alpha的尊严绝不可撼动，护士小心地拉了帘子，即使不拉，病房一整条走廊也不会有人惊扰。
纱布被揭开，当扩张伤口的手术刀没入皮肤，毕锐竞用尽在pbb十年磨练出的钢铁意志，也只能勉强压下本该喷薄而出的痛呼。
病房里有水银泻地般的寂静，毕锐竞眼前发黑，颅内像有烟花绽放，一瞬间眼前播放了电影。刀具在深入，在游走，在摧枯拉朽，清理腐肉与坏死组织。他的手在随行护士微微瞪大眼睛，只见他本就攥紧到泛白的指甲，在病床的铁质床栏上“噌”地划下一道白痕——
意识模糊中，有一只小毛虫爬上他的胸膛，毛刺湿漉漉了浸透了汗水，窸窣的痒。他在盛夏的晚风中抱起小毛虫，笑着说：“又沉了。”
“才没有！”小谈梦气得撅起嘴，清澈的声音像一块玻璃砸进了水里，“你才胖！我是长高了！”
“还不是我养得好。”毕锐竞抱着他转了个圈，病床上他的身躯难耐地扭动，护士连忙固定住他的手脚。毕锐竞只看见小毛虫手一指，朝着他无论怎么转头也看不见的方向：“看！烟花！好漂亮……”
毕锐竞也想看烟花，用尽全力转过头去。睁开眼，视线中生生映入雪白的病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竭力维持着alpha最后的体面，问护士几天能好。
“清创已经结束，两星期内换药都比较疼，不可以剧烈运动。”护士叮嘱道。
毕锐竞冷声说：“我学过，我自己换。”
“您……”护士欲言又止，凭他是不敢忤逆箭毒木世家出身的毕总的，但他又不敢轻易同意。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毕锐竞笑了：“不算你们的责任，我跟你们夏总是朋友。一句话的事。”他向护士摆摆手，叫他退出去。然后打通了夏凭天的电话，压低声音：“喂，小梦的腺体医生怎么说？”
有些意外，对面居然是钟裁冰接了电话，他拿着夏凭天的电话对毕锐竞汇报：“腺体恢复良好，但J1分化能力暂时缺失。他只能做一只普通的蝴蝶了。未来不清楚是否能再分化。”
毕锐竞怔住了。“什么？能力……没了？”
钟裁冰听见alpha稳重的声音在颤，忙解释道：“不过分化潜力还在，如果引导分化的话……”
“不，不用。”毕锐竞颤声否决，“活着就好，他开心就好。我们不用。”引导分化，那是多么残酷的手段，他知道pbb的那些克隆体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谈梦有他，就不必有痛苦。
陆凛坐在一把陈年的太师椅上，悠哉悠哉的地欣赏着透明玻璃容器中，变色龙腺体平稳有力的跳动。逆着光，他的表情尤为深不可测，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气场，像沉睡了几个世纪悠悠醒转的德古拉。
《大明宫词》中，武则天说：传说中一种叫狴犴的怪兽，他专门吃恶人的心肝。这并不是因为他憎恨恶人，而是因为它嗜血，又偏偏喜欢邪恶的味道。
陆凛也喜欢邪恶的味道，但他吃掉了好人的心肝，连着那个人的腺体也要改造殆尽，为己所用。
这些年他怨恨叶晚当年的失误，让他卡在J1分化，无法更上一层楼。
所以他要让叶晚为他的野心作阶，踏在上面，一颗真心碾作尘。高阶Omega是战斗机器也是繁衍工具，他们生来就是要被alpha标记和掠夺的。代代如此，从不见得有什么不对。他被这样教导，不仅是陆家，各大世家都这么教导自己的子弟，运转了几百年的规则怎么可能有错。
他起身，声音淡漠悠长：“拖进来吧。”
铁链拴着的大象alpha被丢到他的脚下。陆凛嫌恶他身上的血腥味，优雅地后退两步，身形投下颀长的暗影：“很好，让你策划个颁奖仪式，你就让那小O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
“不，不是……”大象alpha竭力争辩，动怒的陆凛比吸血鬼还要可怕，他冷汗“涮”地浸透全身：“我是想着让他吃了那个糖然后现场晕过去，再由咱们的人伪装成医护人员抬走，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摘了他的腺体，让他凭空消失……可是，谁，谁知道他居然敢……敢和毕锐竞……”
“哼。”陆凛齿间迸出冷笑，幽寒顺着大象alpha的脊柱溜了上来，“他的alpha居然敢陪着他任性胡闹，和我违抗到底，炸了他的直升机都没把他埋海里。我看是你不中用，搞出这一败涂地的办法，连个乱写文的小O都对付不了。”
大象alpha已经看不清陆凛的脸了，“那些Omega已经趁解散的期间搞到了军火……言逸……有人支持……”
“胡闹！”陆凛吼道，“你不是说让技术部搞点水军全网黑谈梦，就能让他彻底销声匿迹吗？好啊，谈梦在这明修栈道，言逸就暗度陈仓，Omega俱乐部解散了，谈梦说的话在网上疯传，看似是自毁前程，实际上是声东击西啊。”他目眦欲裂，盯着死去却不停跳动的变色龙A3腺体，像盯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宝物，那宝物曾经偷走他的心，现在只配当他的垫脚石。
大象alpha绝望地仰起脸，浑浊的泪水从脸上流下：“求求您……陆将军……求求您，我也没想到，我们都想不到，谁知道他能什么都不要，就为了讲那一句疯话……”
“什么疯话？”陆凛饶有兴趣地弯下腰，他没有看网络上的直播，这些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专心改造叶晚留下的腺体，“说来听听。”
大象alpha拼命摇头，谈梦的那句话他连复述都嫌烫嘴，像有一万根针在血脉中流淌。
陆凛一脚踹上他腺体上插的抑制针，大象痛得缩成一大坨，顷刻眼睛就没了光泽。他抖成筛糠，麻木地复述谈梦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说……他不会写Omega文学……因为所有宏大的世界观都会成为……无O之境……所以……在他的笔下，他可以让Omega遭受酷刑流放追杀，但偏不让他们困在产房和……标……标记依赖。”
陆凛的浓眉拧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再无舒展的可能。
像有一道惊雷在他耳边劈开，闪电照得他眼前雪亮。这个Omega……他敢这样说。
陆凛看着面前依旧收缩搏动的叶晚腺体，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这句话足够残酷，也足够直白，它不留情面也不顾危险，只为劈开所有脉脉温情笼罩的混沌。那横亘在第三性别面前的无形天堑，原来那么浅，那么不堪一击，只要凌空一跃就可以轻轻迈过，登上性别窠臼外的真实陆地。那里没有特制的粉红滤镜，没有你生为O就该被宠溺的谎言，那里有风霜雷电，有春花秋蝉。
谈梦要写的Omega只是最寻常的一群人，一群不以性别决定分工的人。他们可以因信仰被驱逐，因欲念而腐烂，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经历年少挚友终成陌路，昔日同门兵戎相见。他们选择原谅，仇恨，大义或私利，每一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来路，也有看似偶然，实则草蛇灰线的归途。
在把奖杯倒扣的瞬间，谈梦说酷刑流放可以，但标记和产房不可以，就等于在向评委席、向世界宣告，Omega应得的待遇——他要让所有痛苦都有分量，伤痕皆为勋章。但唯独不是乞求爱怜，讨伐心机同性的武器。
小蝴蝶曾不屈不挠，忍着孕吐，标记依赖和发情期的痴迷，在电脑前锲而不舍地敲下和现实相反的文字。他精心构建一个个副本和故事，看似无意，可当那些文字和故事被传播时，即使不着一字，他已经把世界朝他想要的方向推进了一公里。
甚至就连信息素，在他的笔下只是每一个角色独特的皮肤装扮。是个性和人格的隐喻。
这句话，即使正被被大象alpha用毫无骨气的求饶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复述，都难掩其中的傲然风骨。
陆凛沉声下令：“把他丢进培养皿喂晚晚。”
机械臂骤然收拢，大象alpha的瞳孔放大了，他还没听清陆凛的话，就再也没机会听清了。
天高云淡，毕宅花园的真昼月季开得很旺盛。趁毕锐竞在午睡，谈梦拎着小水壶轻手轻脚，从毕锐竞应他要求安装的透明钢化玻璃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去花园里浇花。
毕锐竞躺在一楼的大沙发上，半睁着眼睛睨他：“真勤快，看来把揽星送到奶奶家失策了。”
谈梦一个白眼甩过去：“要带你带，我都生了你还不带？”
毕锐竞笑：“我怎么舍得，我老婆贵人事忙，孩子就不委屈你带了。”他说“厨房有桂花赤豆汤，对蝴蝶腺体恢复有好处。”
“对蝴蝶腺体起作用的是生花粉。我小时候吃了多少呢。”隔着一道窗，谈梦掐下一朵花抛进嘴里，咕吱咕吱嚼的起劲，“还疼不疼？”
毕锐竞隔着玻璃回答：“老子是pbb出身，这点小伤算什么。”
“嘁。”谈梦收了水壶掀帘子走进来，“那上次把嘴唇咬破了，嘶溜嘶溜抽气的是谁？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呦呦呦，自己小时候摔一跤都能哭半天，当时挨标记的时候……那哭的……”毕锐竞扭头躲过谈梦砸过来的排球，排球落在玄关处无奈地弹了两下，“好好好，不说了。”
谈梦转身进了书房，一会儿走出来，手上拿着毕锐竞的公文包，颐指气使地下令：“以后呢，你就给我带着这个上班，少给我见异思迁。”
“我哪有——”听到见异思迁这几个字，毕锐竞立即原地站了个军姿，刚想开口让老婆检阅男德，目光就不由自主吸在自己公文包新增的一包蝴蝶粉钥匙扣上：“嘶……这玩意儿，真的能带吗”
“不行？”谈梦瞬间逼近，“这么漂亮的蝴蝶粉都做成亚克力挂件了，你敢不收？”
“收收收。”毕锐竞双手接过公文包，他看见谈梦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笑，摩挲了两下装满蓝色亮粉的亚克力，心满意足。
谈梦喝掉毕锐竞熬的汤：“味道不错，手艺有进步，所以这个就当赏你的。”毕锐竞以为他说的是刚才的钥匙扣，腺体一痛，谈梦直接一口咬上去。箭毒木腺体上浮现出一个蓝色蝴蝶标记。
“给你那帮难兄难弟看看，你在家是什么地位。”
毕锐竞：“……”
标记就标记吧，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足够让谈梦次次给转瞬即逝的Omega标记上色。他会每次把后颈洗干净，喷上香水，用决心引颈受戮的姿态等待谈梦的馈赠。
至于谈梦腺体上的标记，已经被解冻剂给冲没了，他现在理论上是自由的。不过毕锐竞自信自己能用绝对的宠爱拴住他，契合度高的alpha很多，但生死与共的只有他这一位。
等谈梦身体再好点再标记他也不迟。毕锐竞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从前他只想急切地把小蝴蝶拢在怀里疼爱，现在却更想看见他搅弄风云，无论是曾经的J1能力，还是文字的反叛震撼。
他听见谈梦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你不残忍，你真的送了我想要的东西。”
毕锐竞生性风流，当时随手一撒的浪漫种子，在小少年的心上生了根。谈梦以为，那份斑纹虎皮蝶标本，是他对毕锐竞从亲情到爱情的界碑。他用标记毕锐竞为这界碑正名，这儿有一只死掉的蝴蝶，它是被爱献祭的。
——哪怕这迷信毫无根据，也要一直鲜亮清晰。
而且我还要还你一只，永远自由热烈的真蝴蝶。
谈梦的腺体已经成了一片冻土，冻土之下有未名的种子。这种子并非百分百存在，却活在毕锐竞的心中，他相信它会发芽，会生长出比从前更盛大的能力。
谈梦和言逸，还有苍小耳建了个群。他们不顾毕锐竞的那句“不可”，约着出去玩。
这次说是出去玩，却也是有正事的。谈梦要去听俱乐部的组建进展。
高山上信号不好，谈梦倚着山石拍照，言逸发过来一张图纸，配文：联盟选址，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谈梦一惊，言逸不知道动用了何种力量，别的还好，只是这个训练基地——蚜虫岛，那不就是……
罪恶岛。
言逸挺着大肚子，山风撩起他的兔耳朵，他说：“当时事情曝光后，这座岛本来是要封掉的，但是在我的干预下，警署被迫解封了。我看这地理位置不错，就让它成为以后新一代Omega特工的摇篮吧。”
除了pbb，还没有哪个组织能独立培养Omega特工，一般的军事组织是不要Omega的。这并不是因为Omega战力弱，而是因为Omega的培养和招募被pbb严格垄断，审批流程苛刻到极点。而且拥有太多的Omega也会让组织不堪重负，所以在之前的每一场乱世中，Omega都是作为资源供给有战功的alpha，说好听了是援军，其实就是慰安O。
谈梦对言逸的决定深表佩服：“你真的不忌讳……”
“没什么好忌讳的。”言逸说，“不瞒你说，犰狳应该已经向你说起过我，当时罪恶岛上寻欢作乐的很多大客户，最后都死于非命。”他有些自得，“是我干的。既然他们的财力能逃脱审判，那就由我来终结他们。我单枪匹马混了好几年，在陆家当执事期间，我虽然有些消沉，却也不是毫无行动。”
他把耳朵拨到一边，树荫筛下细碎光影，照在他俊逸清秀的脸上，这纤细长相丝毫不像染过血搏过命的暗夜杀手。谈梦屏息凝神，可兔子报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如雷贯耳。苍小耳在一旁听得缩成一团。
言逸说的这些人非富即贵，不乏国际上鼎鼎大名的政商界精英。看来言逸原先的能力实在强得可怕。
苍小耳毫无预兆地从包里掏出罐头：“言哥你慢点说，我要吃口罐头压压惊。”
言逸微笑转过身：“谈梦，很感谢你为我争取时间。作为回报，联盟总部大楼的股份有你三成。”
谈梦虽然不意外，却还是被惊喜笼罩：“给我？”他低下头，“可是，我很个人化，习惯了天马行空，可能不会处理联盟事务……”
“没关系，你在联盟建立过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言逸说，“你的书远销几十个国家，却肯放弃文学协会破格的奖项，为Omega的故事正名。我也很难想象你笔下的世界，但我想那一定是个公平的世界。比现在好很多。”他向谈梦递过来一份精装企划书，“请收下我的邀请，未来有你的一席之地。”
谈梦双手接过，苍小耳看得目瞪口呆，腮帮子鼓鼓的，一口罐头肉忘记咽下去。
谈梦收到企划书后，更是日夜泡在俱乐部指定的据点。
他不怎么用分化能力，所以也觉察不到失去能力后的生活有多么憋屈。
一天晚上，他推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碗血燕汤，温度正好。谈梦坐下来，带着满身疲惫喝下。
像一道暖流纾解着四肢百骸深深的疲惫。谈梦想去洗把脸，却被毕锐竞从身后抱住。
视线瞬间模糊，谈梦紧绷的意识像一根极细的琴弦，弹出最高音后骤然断裂。
他大惊失色：“你给我喝了什么？”下一秒，他闻到自己的迷迭香信息素弥散在空气中。
毕锐竞抱着他往楼上走：“当然是重新标记你。”
「。。。」
仿佛坠入最深最沉的潭水，谈梦的四肢烫得像要融化了。梦里，漫天炸开的烟花点燃了夜空，绚烂而又短暂。他看见自己长出比平时大百倍千倍的翅膀，风把他单薄的身躯吹得透心凉。他被钉在坚硬峭拔的悬崖上，一念长空，一念深谷。
皆不能飞跃。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冻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