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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镜中诗与巢中雏 ...

  •   晨雾还没散时,林晓晓就蹲在镇国公府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根细竹条,正往树洞里捅。树洞里藏着几颗她昨日埋下的野樱桃,裹着湿泥,红得发亮。

      “又在搞什么鬼?”

      谢惊鸿的声音从雾里飘过来,像滴在荷叶上的露。她穿着件月白的素纱衫,外面罩了层水蓝的披帛,站在雾里,裙角被风掀起些微,倒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林晓晓手一抖,竹条差点掉进树洞。她回头时,正撞见谢惊鸿垂眸看她,睫毛上沾着点雾珠,亮得像碎星子。“没什么,藏点果子,免得被麻雀叼走。”

      谢惊鸿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指尖,又扫过树洞里露出来的红樱桃,眉梢微扬:“你倒比护院还上心。”她说着,弯腰捡起片落在脚边的梧桐叶,叶边带着晨露,在她指尖轻轻颤。

      “那是,”林晓晓得意地晃了晃竹条,“我昨儿看见只白眉鸫,就在这棵树上啄虫,保不齐它也爱吃樱桃。”

      谢惊鸿指尖的梧桐叶差点掉了。她自幼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的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却从未有人跟她细数过“白眉鸫爱吃樱桃”这种事。她把梧桐叶夹进袖里的书册——那是本《禽经》,正读到“鸫,鸣于春”,被这丫头一说,倒觉得书页上的字都活了几分。

      “《禽经》上说,白眉鸫‘鸣则春至’,你倒关心它爱吃什么。”她从书册里抽出支玉簪,簪头雕着只展翅的鹤,“比起这些,你该多看看正经书。”

      “正经书能告诉你白眉鸫的窝搭在第几根枝桠上吗?”林晓晓往树上指了指,“你看第三根横枝,树瘤旁边那个草团,就是它的窝。我数过,里面有三颗蛋。”

      谢惊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浓密的枝叶间看见个模糊的草团。她读《禽经》时,只记得“鸫性慈,育雏则哺”,却没想过这“慈”字,要落在具体的枝桠和蛋上才显真切。

      正怔着,就见林晓晓突然往旁边一扑,手里的竹条“啪”地打在树干上。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嘴里还叼着颗红樱桃。

      “让你偷!”林晓晓叉着腰骂了句,回头看见谢惊鸿在笑,脸颊一热,“笑什么?这可是我留给白眉鸫的。”

      “我没笑你护食。”谢惊鸿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从书册里拿出张纸,“刚好看《禽经》时画了张白眉鸫,你看看像不像。”

      纸上的鸫鸟用淡墨勾勒,翅尖点了点朱砂,正是白眉鸫的模样。只是画里的鸟站在梅枝上,喙里衔着朵梅花,倒比林晓晓说的“啄樱桃”多了几分雅趣。

      “像是像,”林晓晓凑过去看,“就是太斯文了。它啄樱桃的时候,脑袋一点一点的,像饿极了的小贼,哪有心思衔梅花。”

      谢惊鸿看着自己笔下那只斯文的鸫鸟,忽然觉得确实少了点生气。她拿起笔,在梅枝下添了颗滚圆的樱桃,笔尖的墨汁晕开,倒像颗刚掉在地上的果子。

      “这样呢?”

      林晓晓眼睛一亮:“这就对了!你看它眼睛,要是再画得圆一点,就更像了。”

      谢惊鸿听后,嘴上说着:“真是麻烦!”可却还是依了林晓晓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漏下来,照在谢惊鸿的素纱衫上,水蓝的披帛泛着柔光。她低头改着画里的鸟眼,笔尖在纸上轻点,忽然觉得这比读那些“鸣则春至”的注解更有意思——原来活生生的春天,就藏在偷樱桃的麻雀和树洞里的红果里。

      林晓晓蹲在旁边,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穿蓝白衣裳的谢姐姐,和树上的白眉鸫倒有几分像,看着清冷,凑近了才发现,眼里藏着满是活气的光。

      晨雾散尽时,谢惊鸿已把画好的白眉鸫仔细折好,夹进了《禽经》的书页里。林晓晓还在锲而不舍地往树洞里塞樱桃,泥点溅到了鼻尖,像只刚偷完蜜的小松鼠。

      “该回去了。”谢惊鸿拢了拢水蓝披帛,晨光透过披帛的纹路,在她月白的衫子上投下细碎的蓝影,“再待下去,你嫡母该派人来寻了。”

      林晓晓从树下蹦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急什么,我跟春桃说好了,就说在府里抄经呢。”她忽然凑近谢惊鸿,从袖里摸出颗最大的野樱桃,“给你,尝尝?这玩意儿酸中带甜,比你书房里的蜜饯好吃几亿倍!!。”

      樱桃上还沾着点湿泥,被她擦得亮晶晶的。谢惊鸿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红果子,忽然想起方才画里添的那颗樱桃,墨色的圆滚终究抵不过这活生生的红。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到果皮的微凉,像触到了晨露未散的春。

      “谢姐姐,”林晓晓见她捏着樱桃不说话,忽然促狭地眨眨眼,“这樱桃算不算‘自然之味’?你要不要为它吟首诗?”

      谢惊鸿指尖微顿,刚要斥她胡闹,目光却落在那颗红得发亮的樱桃上。晨光照得果皮透亮,像裹了层碎金,倒真有几分诗趣。谢惊鸿瞥了一眼林晓晓:“休得胡闹!……”她沉吟片刻,竟真的低声念道:“雾隐朱唇露未干,偷藏春色入深滩。雀儿不识东风意,空啄青枝误此丹。”

      诗里藏着她方才所见:雾中的樱桃、树洞的“深滩”、偷啄的麻雀,连林晓晓护着果子的模样都暗合在“东风意”里。林晓晓听得眼睛发亮,虽然不全懂,却觉得这几句比上次在书铺里听的那“冰心”顺耳多了。

      “好诗!”她拍手笑道,“尤其是‘偷藏春色’那句,说的不就是我嘛!”

      谢惊鸿被她这直白的解读逗笑,耳根泛起浅红:“哼……自诩清风拂玉树,旁人笑看是摇竹。”她写诗时总讲究含蓄蕴藉,偏这丫头总能精准揪出那些藏得最深的意趣。她把樱桃往嘴里送,酸意混着微甜在舌尖炸开,倒比诗里的“朱唇”更真切。

      “不过我觉得,”林晓晓摸着下巴,像模像样地点评,“‘雀儿不识’太凶了,那麻雀也是饿了才偷的,不如改成‘雀儿也爱春光好’,显得和气些。”

      谢惊鸿一怔。她写“雀儿不识”,原是带着点嗔怪,被林晓晓这么一改,倒添了几分天真的暖意。就像那只偷樱桃的麻雀,本是煞风景的小贼,经这丫头一说,竟成了恋春的活物。

      “歪理。”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把那句改过的诗默念了一遍,竟觉得比原句更有生气。

      两人往回走时,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林晓晓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谢惊鸿的披帛:“那白眉鸫要是孵出小鸟了,你能不能再为它们写首诗?我想知道诗里的小鸟,是不是也像现实里的一样,张着嘴要吃的。”

      谢惊鸿低头看着被她拽住的披帛,指尖的蓝纹像被揉皱的春水。她想起自己案头那些未完成的诗稿,多是些“松风”“月影”的雅题,从未想过要为几只雏鸟动笔。可看着林晓晓亮晶晶的眼睛,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嗯……若真孵出来了,便写。”

      话音刚落,就见前头廊下转过几个侍女,看见两人并肩走来,都惊讶地低下了头。谢惊鸿才觉出不妥,慌忙松开披帛,往旁边退了半步,却见林晓晓浑然不觉,还在絮絮叨叨说那白眉鸫的羽毛有多软。

      走到月亮门时,林晓晓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片梧桐叶,往谢惊鸿手里一塞:“这个给你当诗笺,比你那些宣纸有意思。”

      叶片上还留着她方才捅树洞时蹭的泥印,歪歪扭扭像幅小画。谢惊鸿捏着那片叶,忽然想起自己刚写的“空啄青枝误此丹”,原来这丫头早就把春色,藏进了每片叶、每颗果里。

      看着林晓晓蹦蹦跳跳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谢惊鸿低头嗅了嗅指尖,仿佛还留着野樱桃的酸甜。她展开那片梧桐叶,晨光透过叶纹的缝隙,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悄悄写下的诗行,等着她用笔墨,把未完的春意填满。

      三日后的午后,林晓晓揣着个巴掌大的放大镜,鬼鬼祟祟溜进镇国公府。春桃在身后小声嘀咕:“小姐,这琉璃镜是西洋玩意儿,若是被谢小姐看见……”

      “看见才好呢。”林晓晓拨开垂到眼前的柳条,镜片对准梧桐树上的鸟窝晃了晃,“让她见识下什么叫科技的力量!”

      自打那日从谢惊鸿府里回来,她就翻箱倒柜找出了这面现代带来的放大镜。在这个连玻璃都稀罕的时代,这玩意儿简直是观鸟神器——她要亲眼看看白眉鸫的蛋有没有裂开。

      刚蹲到梧桐树下,就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声。抬头一看,谢惊鸿正倚在二楼的雕花木窗边,手里捧着本诗集,月白的袖口搭在窗台上,被风拂得轻轻晃。

      “又来偷看你的小雏鸟?也不干些正经事。”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了几分嗔怪。

      林晓晓手忙脚乱把放大镜往袖里藏,脸颊发烫:“谁偷看了……我就是路过。”话虽如此,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树杈上瞟。

      谢惊鸿推开窗户,纵身从廊下的石阶跳下来,水蓝的裙裾在空中划过道轻盈的弧线。她走到林晓晓身边,仰头往树上看:“方才我瞧着,窝里似有动静。”

      林晓晓眼睛一亮,也顾不上藏放大镜了,掏出来就往树上怼。阳光透过镜片,在鸟窝上聚成个亮斑,果然看见三只光秃秃的小雏鸟,正张着黄嘴丫子嗷嗷待哺。

      “孵出来了!真孵出来了!”她激动得拽住谢惊鸿的胳膊,“你看它们那傻样,跟没毛的小土豆似的!”

      谢惊鸿被她晃得踉跄了下,目光却被镜片里的景象勾住了。那些雏鸟闭着眼瞎扑腾,绒毛湿哒哒贴在皮肤上,丑得有些可爱——这与她诗里常写的“振翅欲飞”相去甚远,却比任何辞藻都鲜活。

      “你说话莫要如此粗俗!……有伤风气”她斟酌着用词,忽然想起那日的承诺,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打了个韵脚,“我这就去取纸笔。”

      林晓晓跟着她往书房跑,嘴里絮絮叨叨:“该说你什么呢?古风小生?不对不对,你是女的呀,嗯……古风小女子啊,你写诗时能不能加上还有它们抢食时挤来挤去的样子,简直像菜市场抢白菜的大妈……”

      谢惊鸿的笔刚蘸上墨,便疑惑的抬头。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圈。她无奈地摇头:“诗词讲究含蓄,哪能这般直白,你刚刚说的菜式常又是何物?罢了…反正你平日里也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巢中雏羽未全干,争向亲慈索露餐。”她念出声,笔尖在纸上疾走,“莫笑今朝毛羽陋,他年振翅入云端。”

      林晓晓趴在案边,看着墨迹一点点晕开,忽然指着“索露餐”三个字:“这个好!把抢食写成‘索露餐’,瞬间高大上了!不过‘他年振翅’太老套,不如改成‘明天就能飞’,多有冲劲。”

      谢惊鸿笔尖一顿,回头瞪她:“哪有雏鸟刚孵出就会飞的?况且那也太俗气了。”

      “怎么没有?”林晓晓从怀里掏出本巴掌大的笔记本,翻开里面画满了简笔画,“你看这个,叫蜂鸟,刚破壳就能扑腾翅膀。还有这个企鹅,小时候圆滚滚的,长大了能游多快呢!”

      本子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把蜂鸟的纤小、企鹅的笨拙画得活灵活现。谢惊鸿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禽鸟,忽然觉得自己读的《禽经》像本被删减过的旧书。

      “这些……是何鸟?”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画纸。

      “都是我家那边的鸟,不能告诉你我家在哪哈。”林晓晓的声音低了些,“比这里的鸟儿自由多了,能飞得很远很远。”

      谢惊鸿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笔,在诗后添了行小字:“林氏曰:雏鸟亦有凌云志,不拘古今。”写完忽然笑了——她竟开始在诗里标注这丫头的“歪理”了。

      傍晚时,林晓晓揣着抄好的诗稿往回走,路过梧桐树下时,看见谢惊鸿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那面放大镜,笨拙地往鸟窝里看。夕阳透过镜片,在她脸上投下块晃动的光斑,像个会跑的小太阳。

      “谢姐姐也学会用科技了?”她故意大声喊。

      谢惊鸿手一抖,放大镜差点掉地上。她转过身,耳根微红:“不过是看看它们有没有吃饱。”说着从袖里摸出颗野樱桃,正是前日林晓晓给她的那种,“我刚又写了两句,‘昨日偷藏红玛瑙,今朝分与小雏餐’——算你一份功劳。”

      林晓晓接过诗笺,看着那句“红玛瑙”,忽然想起现代超市里的樱桃罐头。她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心里忽然软乎乎的——原来不管在哪个时空,春天的味道和善意,都是能藏进诗里的。

      树洞里的樱桃不知何时被啄光了,大概是白眉鸫叼去喂了雏鸟。林晓晓摸了摸空空的树洞,忽然觉得,谢惊鸿的诗和她的放大镜,竟有某种奇怪的默契——一个用笔墨把瞬间凝成永恒,一个用镜片把微小照成宏大,都在努力留住这稍纵即逝的春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镜中诗与巢中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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