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七月东山

9、你先答应我你不走

　　“今天会有人来接你，答应我，你别走。”安渡蜷缩在床头，手里握着手机，和陈玱打着商量似的。

　　陈玱玩着游戏，闲隙间抬头瞥他一眼，嗔笑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安渡笑而不答，只是一味地劝阻他，“真的，我说真的，有人来接你你走吗？”

　　陈玱在这儿待的时间没几天，只是在他姐那儿待了不少天，回来又待在这儿，太久了，他即便是再不舍也得回去了。

　　“哎呀，你别走嘛。”安渡恳求。

　　陈玱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走的，无论谁来接，但此刻见他认真的样子，恳求的语气，又不免生出逗他的小心思。他一本正经地说：“好，我不走。”

　　“真的，我说真的。”安渡看他不当一回事儿的样子，严肃了语气。

　　陈玱意识到装的不像，于是又换了换表情，郑重地说：“真的，不走。”

　　“真的啊，我别上集回来你就没了？”他不放心似的说。

　　“真的，你回来，我就坐这儿等你呢。”陈玱心中暗喜，他真的信了。

　　下午安渡骑车上集，陈玱待在客厅里看电视。忽而外面一阵高声快语地交谈，熟悉的音色第一时间钻进了陈玱的耳朵里。刘悦青来了，陈玱欣喜却坐着不动，他知道他妈得和他姥唠不少时间，才会“找上门来”。等外面声响弱下去了，刘悦青的鞋子磨着院里的水泥地，发出响亮的刺啦刺啦声，陈玱就知道得关机了。

　　“玱啊，还不走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陈玱一转头，刘悦青就站客厅门口，笑着迎过来，“给走？”她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继而问：“在这儿待哩给得劲？”

　　陈玱笑笑没说话，跟在刘悦青身边，一起这看看那看看。

　　“咱走吧，给你哥说一声去。”

　　“他不在，上集去了。”

　　“那咱走吧。”刘悦青拍了拍他的背。

　　可真等到要走的时候，陈玱又突觉不妥。他思来想去，拿来一张便利贴，调皮似的写下：我走啦，骗了你不好意思，拜拜。

　　不告而别？

　　就这样走了陈玱仍是不大安心，他环顾安渡的房间，顺手从书架上拿下本书带走了。也许这个暑假还有机会再回来，毕竟还要还书不是吗？

　　陈玱跟着刘悦青去跟姥姥告别，她们娘俩说着说着又刹不住闸。陈玱就立在一旁旁听，直到他姥又主动说起他的事儿。

　　他不知为何，当他姥云淡风轻得说起这事儿时，他会提心吊胆。

　　索性刘悦青针对此事没说什么，“这么多小孩，就他俩玩得好。”

　　回去的路上，刘悦青照例问了他在刘茵那儿待得怎么样，再就是讲他对安渡太不客气。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行事别莽莽撞撞的，尤其是大人都在的时候，不要动手动脚，开玩笑的时候注意说话，你们那些小孩说的调皮话，别在人多的场合张扬，人家大人看了不说吗？

　　向来，陈玱从不觉得他们这种差不多的孩子之间互损有什么失仪的地方，打闹也不过你打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人都在谁也不会翻脸。可此时，刘悦青没说什么严重的责怪话，倒让陈玱突然反思起来，他想起来过年的时候，想起来吃席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想，他舅的那栋宅子恐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只有住进去的时候他和安渡才会变得亲近，像是一对老友，只有在那栋房子里才能谋面，才愿意去读懂对方。一离了那儿，安渡就会变得分外客气，陈玱也会清醒了，和刘悦青说话也懂事儿了，挨训挨怪也少了，母亲的态度也会变得很温柔，他也能体谅她的用心与她和睦相处。而此时再念及安渡，他就只是安渡了。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书，心想是否多此一举。

　　回到家没几天陈玱就将那本随便拿来的书看完了，没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这本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书，一不小心还是被刘悦青看见了。

　　“你有这书吗？”刘悦青十分警觉地说道。

　　“没有，安渡的。”陈玱说。

　　“从他那儿拿的？”刘悦青拿起来前后看了看，“回头记得还给他，别忘了给人家说谢谢。”

　　陈玱乖巧地点头。

　　之后很多天他总是在想，他不可能仅是因为要去还书就特意去一趟舅舅家吧。于是等契机，等刘悦青啥时候去姥姥家。等了大概十几天，陈琅补课结束了，刘悦青觉得得带他去看望姥姥，顺便给她带点干菜。

　　陈玱拿着书去到舅舅家，一进客厅，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大步上楼，安渡的门闭着但没有锁，他小心打开，里面真的是空的。

　　陈玱把书搁在它原本在书架的位置上，看了眼安渡的床头，便签已经被揭下来了。他翻了翻床边半满的垃圾桶，以及周边的地上，都没有看见废的，或是被揉作一团的便签纸。

　　他空落落地下楼去，没有问任何人关于安渡的事儿，他猜也知道安渡肯定是回自己家去了。但他不能去安渡真正的家啊，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

　　此后的许多个暑假他都没有再在那个房子里见到安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能在年初二的那个中午吃饭时，看他坐在离自己或近或远的位置上，依旧被动地和那群亲戚谈笑风生。而陈玱仿佛只能识相地沉默，才能保留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心。没人去提那天的事儿，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