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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凤鸾深种仇怨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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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三界的辉煌与悲恆被彻底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极致的、倾覆世界的悲恸,另一半,则是扭曲的、暗藏杀机的新生。
宝莲山巅的龙气祥云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万鸟朝凰的清越余音,以及那新生真龙所带来的、蓬勃而威严的天地气息,诉说着天命所归的奇迹。
然而,创造这奇迹的璇玑神女,却已玉殒香消,芳魂永逝。只留下一座新起的小小坟茔,孤寂地立于山巅灵境之中,陪伴她的,唯有终日缭绕不散、仿佛也带着哀思的缱绻云霞,以及天帝陛下那刻骨铭心、几乎将神魂都撕裂的绝望与哀恸。
他屏退左右,亲手为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挖掘墓穴,为她覆上最后一抔带着清香的净土。那双执掌三界、定夺乾坤、足以令日月星辰为之震颤的手,此刻却颤抖得不成样子,泥土沾染了华贵的金色龙袍,更多的,是无声滑落、砸入尘土的泪痕。
往日威严深邃、洞察万物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荒芜与死寂,仿佛世间所有的光都已随之湮灭。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那放在一旁、襁褓中正嗷嗷待哺、却已永远失去母亲的幼子。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璇玑,多看一眼,心便多碎一分。
天帝如同逃离般,带着残破的心魂,踉跄地返回了那个冰冷的天界。巨大的悲伤如同无尽深渊,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整个世界的色彩在他眼中都已褪尽,只剩下灰白。
然而,九重天阙,并未给他留下丝毫哀悼与喘息的时间。
甫一踏入南天门,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满泪泥的衣袍,一名惊慌失措、面无人色的仙官便连滚带爬地扑到他的驾前,声音尖锐而恐惧:“陛下!陛下!不好了!圣母娘娘……娘娘听闻您去了宝莲山,情绪激动,悲愤交加,动了胎气,眼看……眼看就要临盆了!”
天帝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捅了一刀,连最后的麻木都被刺破。他这才骤然记起,被他刻意遗忘在脑后的、同样怀有身孕的正妻。
复杂到极致的情绪瞬间汹涌而上,将他淹没——残留的锥心悲痛、对未出世孩子那份无法推卸的责任、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无奈,以及……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
他强迫自己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疾步走向那座奢华无比、却从未给予过他温暖的凤鸾殿。
一只脚刚迈入凤鸾殿那镶嵌着无数珍珠贝母、流光溢彩却冰冷刺骨的大门,殿内压抑的呻吟、歇斯底里的低吼与宫娥们慌乱紧张的脚步声便混杂着浓郁的血气与药味扑面而来。
一种极度紧绷而阴郁的气氛,如同实质的粘稠蛛网,笼罩着整个宫殿,让他不自觉地狠狠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却莫名带着几分尖锐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猛地穿透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尖锐地宣告着他的第二个儿子,降临于世。
在同一天,他失去了毕生挚爱,又迎来了新的生命。
极致的悲与仓促的、不被期待的喜猛烈冲撞,让他僵在门口,脸上空白一片,竟不知该作何表情,仿佛一个被抽离了所有情感的木偶。
殿内,圣母娘娘躺在凌乱不堪的产床上,发丝被汗水浸透,狼狈地紧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身体的剧痛已然逐渐消退,但另一种更深、更尖锐、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冰冷的恨意,却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瞬间破土而出,死死缠绕勒紧了她整个心脏!
她艰难地侧过头,望了一眼刚从那个贱人身边匆忙赶回、身上似乎还带着宝莲山气息的丈夫,泪水混合着汗水肆意流淌,眼中却不仅仅是生产的虚弱,更有一种被背叛的疯狂与绝望。
宫女战战兢兢地将清洗干净的婴儿抱到她眼前,那孩子皱巴巴的,哭声洪亮,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天帝的轮廓。若在平常,若没有璇玑和那个孽障的存在,她或许会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一样,心生怜爱,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喜悦。
但此刻,看着这个孩子,她只觉得他是自己无尽耻辱和剧烈痛苦的活生生见证!是他的出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丈夫的背叛与冷漠!是他伴生的那不详青龙异象,预示着他从一开始,就输给了那个宝莲山野种所引动的“真龙”祥瑞!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对爱情残存的幻想、对夫妻情分的微弱期盼、甚至身为人母那一点本能的血肉柔情,都被那滔天的恨意彻底冻结、碾碎、重塑!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最后凝固成一种如同淬了剧毒的寒玉般的光泽,毫无温度,只有刺骨的寒芒。
她轻轻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婴儿娇嫩的脸颊。那毫无暖意的触感,让孩子仿佛感知到什么,哭得更加大声,几乎喘不上气。她却仿佛听不见,缓缓地、缓缓地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疯狂决绝的诡异笑容。
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或许还对天帝抱有一丝情爱幻想的圣母,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是钮祜禄·圣母——一个心中只剩下对权力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以及要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为自己亲生的儿子争夺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的、冰冷无情的政治神祇。
从那一天起,天际那金龙与青龙的对峙景象,那宝莲山的万丈光华与自己凤鸾殿上空的阴郁雷霆,就成了她永生无法摆脱的梦魇和仇恨的源泉。
她恨璇玑夺走了本应完全属于她的关注与爱情,更恨那个一出生就仿佛夺走了她儿子所有气运与荣光的玄毅!
此恨绵绵,无休无止,蚀骨焚心,直至今日,未曾有片刻稍减。
自那之后,或许是出于巩固地位的需要,或许是别的考量,圣母又相继诞下二子。
二殿下降生那日,九重天倒是落了整整七十二个时辰的甘霖金雨,蟠桃林无端早熟了三百年,连太上老君那八卦炉中都飘出了罕见的异香——一派祥瑞之兆。
可当司命星君恭敬地翻开命簿,准备书写这位殿下的命格时,却发现笔墨落下之处,痕迹淡得几乎看不清脉络,仿佛这天家贵胄,竟无甚值得书写的大运。
三殿下降世时,场面更为蹊跷。南天门无人敲击却自发鸣响九九八十一道迎驾钟声,霞光万丈,织女们连夜赶制出流光溢彩的七彩祥云襁褓,华美异常。
但当乳娘满怀欣喜地抱起婴儿,准备用这华美襁褓包裹他时,所有绚烂的祥云竟在瞬间齐齐褪色,化为一团毫无生气的灰白——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孩子天生灵脉阻塞,仙基孱弱不堪,连最简单的腾云诀,都要磕磕绊绊学上大半年,实乃仙界奇谈。
如今时光荏苒,三位殿下皆已封君开府,然而……
二殿下早已将繁杂政务通通扔给手下幕僚,自己则沉迷于斗蛐蛐、赏玩古董,乐得清闲自在,仿佛天界兴衰与他无关。
三殿下更是荒唐,整日无所事事,只知追着容貌出众的仙娥跑,恨不得将三界美色都收罗到自己府中。
今日搂着司花仙子的纤细腰肢,软磨硬泡强讨人家一缕青丝以作“念想”,明日又醉醺醺地倒在嫦娥仙子的广寒宫里,非要给那清冷的玉兔仙子描眉梳妆,闹出不少笑话。
其府中豢养的众多姬妾,每日所需的胭脂水粉、华服珠宝开销,竟比雷部众将辛辛苦苦降妖除魔的饷银还要多出三成,成为天界一大笑谈。
唯有长子青鸾,自幼被圣母亲自教导,耳濡目染,最是贪恋权势与地位,也最得圣母心意。
他白日里端坐明堂,或许正端着琼浆玉液与来自魔域的秘使“暗通款曲”,商议着不可告人的交易;入夜后,又常常跪在圣母凤榻前的软垫上,屏息静气,与母亲一同低声核算着党羽名单,谋划着如何铲除异己,巩固权力,一步步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母子二人,早已在仇恨与野心的浸染下,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