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漫岁悠悠》祝余十安

9、第九章 恨海埋针护龙潜

　　凤鸾殿内那混合着痛苦、怨恨与疯狂决绝的冰冷气息，并未完全散去。殿外廊下阴影之中，九天玄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位司掌天地兵法、智慧深邃远超凡俗的女神，此刻正深深笼罩在刚刚失去挚友璇玑神女的巨大悲痛之中。

　　她看着圣母那扭曲的笑容，看着那被无辜迁怒、啼哭不止的婴儿，看着天帝复杂而疲惫的背影。同为女子，她太能体会，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圣母此刻心中那足以焚毁三界、扭曲一切的滔天恨意。那恨意如同最剧烈的毒火，不仅燃烧着圣母自己，更将蔓延开来，吞噬所有与之相关的人。

　　一个可怕的预见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个刚刚失去了母亲、却拥有着连天道都为之庆贺的耀眼命格的孩子——玄毅，若将来在这危机四伏、充满嫉妒与阴谋的九重天上长大，将面临何等可怕的明枪暗箭？几乎是寸步难行！天宫内帷的残酷与黑暗，她见识过太多，此刻想来，竟让她这般修为的神女，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绝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湮灭于此！”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在她心中轰然立起，压过了悲伤，“璇玑，我未能护住你……但我发誓，定会代替你，拼尽一切，护佑你的孩子平安长大。”

　　一个极其大胆而隐秘的决断，在九天玄女心中瞬间形成。从那天起，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动用自己积攒了万年的所有智慧、人脉与资源，如同下一盘惊天动地的盲棋，小心翼翼地在势力盘根错节、眼线遍布各地的圣母身边，埋下了一颗几乎不为人所知、甚至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那是一个身份低微、毫不起眼，却因其岗位特殊，恰好能在某些致命关键时刻，捕捉并传递出最关键信息的眼线。

　　这颗棋子，如同在汹涌澎湃、深不见底的恨意之海中，悄然投下的一枚细如牛毛的钢针，微小、不起眼，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与韧性，深深潜藏。连九天玄女自己当时都未曾料到，在许多年后的某一日，这枚看似微不足道的“细针”，竟真的成了玄毅身陷绝境、万劫不复之时，那唯一一线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曙光！

　　岁月在天界的流光溢彩中悄然飞逝，百年光阴于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那昔日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却已在星辉的照耀与战火的洗礼中，悄然抽枝拔节，茁壮成长。

　　玄烨神君牢记天帝重托，将对玄毅的培养视作比军务更重要的职责。他竟将偌大的练兵场直接搬进了自己寝宫的后院。

　　三千斤重的陨铁玄色长枪，代替了孩童的拨浪鼓；厚重的龙鳞盾牌一片片摞起来，比最厚重的《山海经》典籍还要高。小玄毅甚至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摸到冰冷的枪杆，却早已在父亲严厉而耐心的引导下，学会了如何观测星辰轨迹来精确推算刺击的最佳角度——要求苛刻到，枪尖划破清晨第一滴露珠的瞬间，必须正好能映照出北斗第七星摇光的方位！

　　玄烨神君的结发妻子青璃上仙，是一位温柔而明理的女子。她对丈夫带回来的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倾注了全部的母爱，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教导他礼仪规矩，弥补着他缺失的母性温柔。她更是时常严厉嘱咐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玄明，玄朗，你们是哥哥，定要护好弟弟玄毅，绝不可让人欺负了他去！” 使得三兄弟自幼感情深厚。

　　《三十六计》与《孙子兵法》是三个孩子夜晚共同的催眠曲；通过昆仑镜回放的历代著名战役的全息影像，取代了所有光怪陆离的神话童话，成为他们认知世界的基础。小玄毅能够流畅背诵出的第一段长句，并非任何仙童歌谣，而是如何引动周围云气、迅速构筑起军事沙盘进行推演的复杂咒诀。玄烨常常指着天际变幻的云层问道：“毅儿，你看这片雷暴云团，像不像当年垓下之战围困霸王项羽的军阵型？”

　　九天玄女谨守承诺，每逢朔日之夜，必会悄然降临玄烨神君府邸。在这里，她卸下所有属于战争女神的威严与防御，如同一位最耐心的姨母，手把手地教导三个孩子辨认三界之中所有已知的毒植与灵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孩子们，定要记牢了，妖魔最惯用的伎俩，便是将致命魔种巧妙地寄生在噬魂草的根茎之中，令人防不胜防。”

　　玄毅七岁那年，竟胆大包天地拆了火神祝融精心搭建的烽火台一角。火神勃然大怒，本要狠狠惩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却愕然发现，玄毅用那些拆下来的赤焰砖石，竟搭出了一座微缩版的不周山防线模型，并且精准地推演出了三处连他父亲玄烨神君都未曾察觉的防御漏洞！

　　祝融惊愕之余，转怒为喜，激动得直奔凌霄殿，向天帝禀报三界出了一位万年不遇的军事神童。天帝端坐龙椅之上，听着禀报，脸上露出极为复杂难言的、混合着欣慰与深沉痛楚的表情，他望向遥远星河深处，在心中默念：“璇玑，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如你一般聪颖智慧，小小年纪，已显现出未来战神的端倪，你一定……很骄傲吧。” 唯有在夜深人静时，他眼中才敢流露出深藏的湿润。

　　为了磨砺儿子的心志、勇气与临危不乱的魄力，玄烨甚至曾狠心封住玄毅九成灵力，将他独自扔进危机四伏的弱水河底，声音冷硬如铁：“从这溺魂漩涡里靠自己挣出来！唯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你才会拥有未来不惧三界任何妖魔的胆量与力量！” 在那漆黑冰冷、怨灵嘶嚎的河底，年幼的玄毅挣扎了整整三昼夜，徒手撕碎了七百余只扑上来的怨灵，当他最终拖着遍体鳞伤的小小身躯爬上岸时，染血的指尖还死死叼着半截狰狞的相柳毒牙！

　　如今，当年那瘦弱的孩童已长成挺拔的少年。他负手立于云端，一身银甲早已浸染过魔血，散发着凛冽寒芒。身后，十万天兵鸦雀无声，阵列森严，只等他手中令旗挥下——那沉静如渊的气度，那锐利如剑的眼神，竟已隐隐不输于战场上的父君玄烨。他是天界最耀眼的新星，英姿飒爽、战功初显的少年将军——玄毅！

　　而他与圣母、与那位早已将嫉妒刻入骨髓的青鸾帝君（当年的二皇子）之间的矛盾，也随着他声名愈盛、功勋愈著，早已从最初的暗流涌动，逐渐变为几乎摆上台面的公开敌意。

　　这一日，九天玄女多年来安插的那枚至关重要、深潜已久的棋子，终于被启动。那枚“细针”冒着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巨大风险，将一道沾染着极致恐惧与十万火急的神念，跨越重重阻碍，传递到了九天玄女的手中。

　　神念中的信息因传递者的极度恐惧而显得破碎模糊，只有零星的关键词碎片，却已足以让见惯大风大浪的九天玄女看得魂飞魄散，四肢冰凉——恶魔谷！冰魄毒针！幽冥血咒！里应外合！绝杀之局！目标直指——玄毅！

　　九天玄女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化作一道疾速流光，不顾一切地直冲向天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天元殿！她跌跌撞撞闯入殿门时，天帝正心不在焉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陛下！玄毅恐怕有难！大难！”玄女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尖锐颤抖，彻底打破了天元殿内往日庄重沉寂的氛围。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天帝手中那支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朱笔应声而断，浓黑如夜的墨汁猛地溅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之上，蜿蜒流淌，刺目得如同鲜血！

　　他猛地抬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巨大的震惊与恐慌彻底取代，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不成语调：“你……你说什么？毅儿他怎么了？！”

　　九天玄女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压着剧烈的心跳，立刻双手结印，周身神力涌动。掌心之中水汽急速汇聚，瞬间凝成一面光华流转、景象模糊的水镜。镜中画面剧烈晃动，显然是那眼线在极度恐惧和极端隐蔽的条件下仓促记录，但其中断断续续的声音和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却已足以让观者肝胆俱裂！

　　那是圣母与青鸾帝君在一处隐秘结界内的密谋影像！

　　“……玄毅一死，天界战神之位，军权人心，自当归我儿所有……”圣母的声音冰冷而缥缈，却带着毒蛇般的寒意与笃定。
　　“恶魔谷……便是他完美的埋骨之地！本宫要让他魂飞魄散，连一丝残魂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画面中，圣母指间正把玩着几缕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幽蓝寒芒（冰魄针），唇角勾起的那抹阴冷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轰——！！”

　　天帝周身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身前的紫檀木龙纹案几在这惊天动地的气势下轰然倒塌，其上堆积的奏章、玉简、仙果灵茶滚落一地，一片狼藉！整个天元殿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连空气中流动的仙霭都仿佛被瞬间冻结，凝固不动！
　　他的眼神，让九天玄女想起了北极最深处、那些表面平静却内里涌动着毁灭性能量的万丈冰裂！

　　“速去九华山！请天尊出手！”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沫和铁锈的味道，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至尊意志与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恐惧，“你，亲自去！务必……务必协同天尊，保住毅儿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

　　当他们不顾一切，以最快速度撕裂虚空，冲入那片已被浓郁魔血和冲天怨力染成暗红色的核心战场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最惨烈、最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幕！

　　就在那毁灭性的、针对魂魄的恐怖咒力即将彻底吞噬玄毅元神之际，一道更为伟岸、却燃烧着决绝悲壮气息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义无反顾地猛地挡在了玄毅身前！

　　那是早已力竭、周身神甲尽碎如残蝶的玄烨神君！于这万劫降临的最后一刻，他竟从枯竭的仙元本源中，压榨迸发出最后、也是最灼目耀眼的神力辉光，宛若亘古星辰在寂灭前，燃尽一切所爆发出的决绝璀璨！他猛然张开双臂，以血肉神躯为最后壁垒，以残存的所有神魂本源为最终祭献，悍然撞向那咆哮吞噬而来的幽冥死阵！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湮没了万物……

　　硬生生地，为身后濒死的玄毅，劈开、争夺出了一线微渺却至关重要的生机……

　　遥远的九华仙山，秘境深处。天尊缓缓收起那卷以神力凝聚、浸透血色、铭刻着牺牲与无尽殇痛的叙事卷轴。身旁的沧澜老君，发出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万古时光的叹息，那叹息声深过九幽，沉过玄冰，在无尽的寂静里，缓缓沉淀，化不开浓重的悲凉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