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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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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伴着隐隐传来的电闪雷鸣,惊醒了睡在床上的映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以为还在槐花庄的家中,顺手去摸放在床头的陶水壶,却摸了个空。
窗外倏地闪过一道惊雷,屋中刹那间亮如白昼,映桥看清了床顶天青绣姜黄蝈蝈的软纱帐幕,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已是她进徐府的第二个月。
两个月前,她离开槐花庄,上京敲响了徐府的大门。
徐府因为她的到来闹了个人仰马翻,以最快的速度查清了当年之事。
原来十五年前燕京兵变,徐太太带着新生的女儿去乡下避难,庄上一个刚生孩子的仆妇贪慕富贵,爱女心切,竟趁乱将两个女婴偷偷掉了包。便是映桥的养母李寡妇。
大错铸成,李寡妇已死,再追究也无甚意义,而映桥进京认亲为时已晚。
假千金徐妙贤作为徐府嫡长女,两个月后即将嫁入永宁侯府为正室夫人。
徐府唯恐影响到这桩显赫的婚事,对外只称映桥是徐太太新认的义女,徐妙贤的身份丝毫没有改变。
一个是刚认回来、素未谋面的亲女,一个是娇宠多年、即将嫁进侯府的养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何况徐妙贤知书达理优雅从容,将映桥衬得粗俗不堪,徐太太便打心眼里嫌弃这个亲生女儿,上行下效,阖府仆妇都瞧不上这位映姑娘。
映桥想起数日来在徐府遭遇的白眼和冷遇,又想起在槐花庄上清苦但温馨的光景,对李寡妇再多的委屈怨恨都盖不过思念,睁眼听着雨声直至天明。
屋外响起仆妇们洒扫庭院的动静,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丫鬟们听见动静进屋,伺候她更衣梳头,洗漱完毕,依照徐府晨昏定省的规矩,映桥出门去徐太太居住的正院请安,还在廊下便听见屋里传来的欢笑声。
守门的丫鬟打起帘子,她进门绕过屏风,果然见亲生父母都在。
徐老爷夫妇并肩坐在南窗下的须弥炕上,徐太太怀里搂着个容色娇艳的女孩,这女孩同映桥一般大的年纪,正拉着徐太太的手撒娇说着什么,惹得徐太太爱怜地捏了捏她的粉腮。
一家三口原本其乐融融,气氛正好,冷不丁见映桥进来,声音俱是一停。
她屈膝行了个尚不熟练的福礼:“阿爹,阿娘。”顿了顿才喊徐妙贤:“姐姐。”
夫妇二人尚未开口,徐妙贤脸上的笑先收了起来,轻哼道:“谁是你姐姐。”
徐太太笑容恬淡,并未说话。
“不许胡说,”徐老爷不轻不重地责备,接着对映桥和气道,“这两月在府里可还住得惯?”
映桥很是客气:“多谢父亲,并无不适之处。”
徐老爷关怀了几句,随后道:“下午定国公府举办赏花宴,你跟着贤姐儿一道去玩玩。”
“她连礼仪都不熟,去定国公府作甚,丢人现眼。”徐太太不赞同地皱眉。
“小姑娘闷在府里不好,总要出门见见世面,”徐老爷拍板,温声嘱咐徐妙贤,“贤姐儿要领着妹妹,教她多认识几个朋友。”
徐妙贤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是以午膳过后,映桥便跟着徐妙贤乘马车往定国公府而去。
二人关系微妙,私下如陌生人一般,车中鸦雀无声,直到马车忽然晃了一下,映桥悬在夹衣腰间的玉佩露了出来,正是萧二赠给她做谢礼的那枚。
很快,她便注意到,徐妙贤的视线有意无意总落在这枚玉佩上。
入了定国公府,赏花宴办得格外盛大,女宾的宴席摆在湖榭中,徐妙贤自去寻定国公府的贵女说笑。
映桥看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转头问徐太太拨给自己的丫鬟丁香:“你瞧这枚玉佩,有何异常?”说着将玉佩展示给她。
丁香细细看了片刻,咋舌道:“这玉雕刻的是四爪游龙,只有勋贵公卿方能用。姑娘从何处得来?”
映桥讶然,倏地记起徐妙贤未来的夫君,永宁侯萧允廷。
“你可听闻过双宜园?”她突兀地问道。
“那是皇上赐给永宁侯的园林……”丁香欲言又止。
映桥猛地攥紧了玉佩。
萧二,萧允廷,竟有这般凑巧?
赏花宴进行得有条不紊,茶汤两换,有人提议赋诗,徐妙贤作为板上钉钉的永宁侯夫人,地位最尊,自然先开头赋了一首,众人都喝彩,她微微笑着看向映桥,向众人介绍。
“这位是我阿娘近日新认的义女。映桥妹妹,赋诗不拘雅俗,应景即可。你也试试吧。”
映桥感受到对方毫不遮掩的恶意。
她虽然在乡下长大,日子清苦,但也是识字的,村中塾师喜她天性聪颖,常教她读书,作诗不在话下。
她信手拈来:“胭脂逐水流,灼灼落云霞。莫道芳菲浅,香透碧窗纱。”
徐妙贤娇艳的脸扭曲了一下,对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众人倒是未察觉她二人暗流涌动,接续着赋诗,有小姐对映桥好奇,拉着她聊天,映桥一时不察,被人冷不丁绊了一脚,站立不稳地朝湖中栽去。
湖榭中炸开阵阵尖叫。
“有人落水了!”
“快叫护院!”
湖水涌入口鼻,映桥心下暗骂,照着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若是被外男瞧见衣衫湿透的模样,女子名节便毁了。
方才若是瞧得不错,绊她的那人正是徐妙贤的丫鬟。
好你个徐妙贤……
映桥在乡下野惯了,常凫水摸鱼,熟谙水性,屏息朝岸上游去,赶在护院到来之前游上了岸。
众人惊呼不迭,定国公夫人闻讯赶来,忙安排侍女领映桥去更衣。
映桥冷冷地看了徐妙贤一眼。
更衣完毕回返,她才想起将玉佩遗漏在了方才的厢房,但丫鬟内急,她只好自行折回去,凭着印象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一开门她便知道走错了,因为屋里放了帘子十分昏暗,正要退出来,身后却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扣,随即有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脖颈。
这人在她耳边冷淡道:“你是谁?”
映桥闻言一愣,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怕被掐死,赶紧出声道:“萧二爷,是我!”
这人一顿,接着便松了手,语气有些迟疑:“李映桥?”
她连忙点头,萧二,不,应该说是萧允廷,他打起了窗户上的竹帘,回身看她:“你怎么会在此处——头发怎么湿了?”
映桥眼珠子转了转,假装没猜到他的身份,态度自然地将自己回徐府认亲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幽怨道:“我与徐妙贤当真是王不见王,方才落水便是拜她所赐。萧二爷,你不是说我若有事可以寻你吗?择日不如撞日,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萧允廷上下打量着她,眸光渐渐幽深,淡淡道:“出气倒在其次。你应该知道,徐妙贤如此肆无忌惮,仗着的无非是她即将嫁入永宁侯府。这一次出了气,下一次保不准又动什么手脚。”
映桥有些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釜底抽薪,让她把婚事还给你如何?”
映桥愣住,下意识反问:“你想让我嫁给你?!”
萧允廷摸了摸鼻子:“哦,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
他半点也不见被戳穿的愧色,反而磊落道:“横竖徐妙贤能嫁给我,凭的是徐家嫡长女的身份,如今她不过是个抢了你身份的假货,这婚事原就该落在你头上。你就不想要回来?”
映桥克制着脸红,反问道:“那你为何想娶我?我们才见过两次。”
萧允廷道:“告诉你实话也无妨。我自幼患有厌食之症,深受困扰。上回在槐花庄巧遇,吃了你做的糕点,倒是难得能入口。若你还是个乡下丫头,给我做个厨娘也是一步登天。如今换了这个身份,不如直接嫁给我来得方便。”
他的神色郑重了一些:“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成了我的妻室,我自不会亏待于你,只要能缓解我的厌食之症,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但凡你提要求,我必全力以赴。”
映桥飞快权衡了利弊:“我答应你。”
萧允廷笑道:“映桥姑娘真是个爽快人。落水之事,我可以帮你报复徐妙贤,但这换嫁一事,我不好亲自向皇上提,便给你提供几个人手,无论是杀人灭口还是毁人清白,随你的意思。”
映桥的心砰砰直跳,她再讨厌徐妙贤,也没想过取她性命,下意识否决了这个想法,思索片刻后,忽而眼睛一亮:“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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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宴上后,映桥没有理会徐妙贤假惺惺的关怀,心不在焉地等候了片刻,果然便见一行侍女捧着各色礼盒走了进来。
有人率先认出为首侍女的身份,朝徐妙贤打趣:“那不是永宁侯府的管春姑姑吗?侯爷定然是听闻徐大姑娘赴宴,特意给徐大姑娘送礼物来了。”
徐妙贤满脸娇羞之色,主动迎上前,对那为首的侍女轻柔道:“管春姑姑,可是侯爷有何吩咐?”
管春却像是被她挡路,才看见她似的,笑着道:“原来徐大姑娘在这里。”
徐妙贤期待地看向她身后侍女捧着的礼盒,正要说什么,谁知管春却径直绕过她朝角落里的映桥走了过去。
徐妙贤笑容一僵。
“映桥姑娘,”管春笑盈盈地唤道,“侯爷听闻您落水受惊,特意命奴婢送来礼物,替姑娘压压惊。当初侯爷流落槐花庄,被姑娘所救,侯爷还没有好生谢过姑娘。还请姑娘万万不要推辞。”
映桥无视众人愕然的神情,大大方方道:“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侯爷不必挂怀。”
管春笑着同她寒暄一阵,十分周到地提出将礼物直接替她送回东昌府,又问映桥是否愿意让她们送回去。
映桥便施施然对徐妙贤道:“侯爷的人如此诚意,那我就不和姐姐一道回府了。姐姐好生玩,妹妹先走一步。”转身同管春等人一道离开。
徐妙贤笑容勉强,只觉得众人似乎都在嘲笑她,攥在手里的帕子都变形了。
看见那玉佩时她便有所怀疑,果然如此,这个小贱蹄子,竟趁她不注意,勾搭上了侯爷!
侯爷光风霁月,尊贵无匹,岂是李映桥那个言行粗鄙的乡下丫头能抢走的?
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