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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剥开记忆深处那层乳白色的雾,我依稀记得,我和一个紫色桀骜长发的男人有一个关于故乡的约定。

      -

      2015年的夏天,我在龙游大学主修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

      龙游是近些年来的新晋一线城市,理论上的繁华程度不比S市和A市差,唯一的劣势在于名字老派了点儿,不像和国际接轨,也不像和番茄小说接轨。然而三年前,当我报考了名气不显的龙游大学,尤其还是一个长达九个字的专业,我身边的家人朋友还是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依据有二:龙游那个地方三天两头发生地铁事故和燃气泄漏,搞不好有土地精作祟;时代在变宽容,网文标题虽然默认越取越长,但接近十个字的专业能正经得了吗?

      冥冥之中的执拗,导致了三年后,在我复习外交法濒临崩溃的一天深夜,我的聊天软件弹出朋友这个周末一块出去玩的邀请。

      我的朋友李清凝是本校医科专业的学生,目前在一所牙科诊所实习。

      她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年轻女人,却对拔人牙齿有种特殊的执念,早早决定好了自己的职业方向。如果是其他人,我还能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在医学生面前抱怨课业繁重未免有些班门弄斧。

      我们是开学季在社团招新活动上认识的,当时我被学联临时抓包,负责登记新生信息。面对这个水葱色连衣裙双环髻的女学生,脱口而出的“李清凝,今年417岁”,我的笔尖在签到表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多了一个零头呢?”我委婉地暗示她,希望她知难而退。

      那时,我只是很天真地当成了提前一年上大学的天才医科少女中二病发作。

      “啊……?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我的意思是41岁,哦不,我是说17岁。”

      我:“……?”

      她还在持续性地盯着我的脸,如同见到了某种事与愿违后的补偿。从她的眼神显露出成双成对的矛盾,好像我是什么既轻又重的东西。既像坚不可摧之物,也像水中会仅仅因为一块石头打碎的月亮。

      “你长得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原来如此,”我说,“你们一定认识很久了吧,从小学?”

      “从无限元年。”

      我:“……?”

      她这样说着,声音轻缓,仿佛担心撕破从四百多年前布下的捕梦的网:

      “那时候我还住在北域。沙漠里寸草不生,中暑和思乡都是很常见的病。她每回路过拜访都会给我带来故乡的花。我记得她带给我的最后一朵,是红色的,开到了今天都没有腐败。”

      “我甚至不知道该恨她曾经给我送过花,还是恨她再也没有给我送过花。”

      我聆听着她的哀伤,一时间感觉窥探到了本不该由我看到的东西,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实在有些太亲密了。我不得不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说不会腐败,该不会,她送你的全都是塑料假花吧?你要不就把她忘了呢。“

      我想,一定是我的这句实话太伤人了,李清凝才会隔着桌子扑到我身上大哭起来,撞翻了整整一箱百岁山矿泉水,顺便用拳头测试我的后背硬度。未来的医生还是力气大点儿好,方便摁住病人。

      我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

      我们的友谊开端带着一点儿微妙的替身文学味道,我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为什么被前任娇惯出来的送花习惯要我来接盘。交朋友如养花,浇灌自己的花听起来似乎找不到错处。

      时至今日,当我周六下午打车到市中心CBD。下车后用低德地图检索附近区域,我输入搜索框里的关键词是——

      “你好,”我走进了距离最近的花店,忍不住被铺天盖地的花粉和16度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喷嚏,“我想买花,最好是命长的那种。”

      出声以前,我以为店主是一个喜欢穿汉服的蓝色长发美女。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却不是装腔作势。古装穿在他身上很合适,无意间与这个讲究便利性的时代划分出了一衣带水的距离感。硬要找黑点的话,是他身上的天水色套装手足的部位收得很紧,一看就是容易被骂(?)的改良汉服。

      这个顶着一张伟大的脸和公主切发型的男人,正在满脸严肃地研究着布告栏上的《工商局写给本市广大中小企业主关于规范经营与合法纳税的一封公开信》。

      哪怕我不认为,他背在身后捏紧的手指代表看懂的意思。

      就连侧过头来看我一眼,他的姿态都是淡淡的,仿佛我不值得他的心境和发丝晃动一下: “我只是临时看店,店主很快就会回……”

      戛然之间,他不说话了。

      下一秒,我只知道他握住了我的手。男性的骨相和声线本就偏冷硬,目光扫视我的五官,眼前的男人更是摆出了一副铁石心肠的嘴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既不是国主诞辰,也非国庆日,有必要为了降灵仪式和祭典游行选出一位杰出妖族代表装扮成她,哪怕,我从来理解不了你们妖的风俗。她已经死了,灵力崩散,再怎么模仿都只是水中捞月。”

      我:“……?”

      “我印象里,有能力模仿灵力的妖只有一位。”

      男人继续用冷冰冰的口气骂我:“所以,皆逆荒,你未免有些太不知死活了。还是说恰逢最近妖国大统领换届,你们的党魁灵遥就想出了这般拙劣的造声势手段?”

      我:“………?”

      我过去的21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吸收和消化处理信息的能力,但这个男人说的话,我是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本着不刺激对方的精神,我谨慎道:

      “我真的不玩语擦。Jenny?黄是谁,有名的Coser吗?你听起来像那个什么博主的毒唯。”

      我也真的不喜欢陌生的美丽疯子抓着我的手腕不放。我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绿玻璃花瓶,厚实的材料令人感到安心。在这个微妙而剑拔弩张的时刻,店主从挂着门帘的库房急急忙忙跑出来,代替她口中的“无限大人”替我道歉(又来一个玩语擦的),招呼我想买什么花。

      -

      五分钟后,我抱着一束维罗妮卡玫瑰走出花店,迎面被夏天暴烈的阳光从头浇到脚背,被晒得忍不住眼前一阵发黑。

      带上了见面礼物,我就准备去附近的牙科诊所接上清凝,两个人结伴一块看电影逛街了。龙游市中心的商业街经营品类琳琅满目:奶茶店,面包店,五金店。

      堪称喝多了奶茶牙疼,扭头就能进牙科诊所,而牙箍所需的钢钉,螺丝万一短缺,也可以让护士下楼去五金店配齐。

      多么完美的商业生态闭环。

      但我确实不记得,这条街上有一家挂着绿叶招牌的童装店了,刚好位于蜜*冰城和瑞幸之间。

      像世界上所有缺乏想象力的橱窗一样,里面摆着一对儿童塑胶模特。男童的小西装笔挺,女童的纱裙用量很足,如同一对会放在婚礼蛋糕上的小人。在它们之间,躺倒着一只小黑猫。

      我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感受到了店内凉爽的气息,舒服得手指蜷缩。我对橱窗里的黑猫迟疑地说:

      "你好,你也是童模吗?"

      黑猫:".......?"

      可是它不搭理我,耳朵不耐烦地抖动了两下。猫是一种人类诱捕器,而人是一种狗。我的指甲若无其事地在玻璃上划了一下,致使了刺耳的噪音,身量娇小的黑猫终于睁开眼。

      它的眼睛是绿色的,警觉,浓郁。我今天的奇妙经历从一个美丽疯男人开始,却注定不会由他结束,因为面前的黑猫突然张口说话了,声音隔着冷玻璃一股娇气蛮横的味道:

      “人!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睡觉?!你什么档次配和我搭话,我可是妖国太子。”

      我:“???”

      坏消息,我被猫骂了。

      好消息,我被猫骂了。

      我仅仅犹豫了三秒要不要说谢谢,最后冲进店里,在黑猫自己意识到之前,捏着后颈把它拎起来。猫条越拉越长,黑猫自己也大声咪咪尖叫起来,嚷嚷着刺杀,不敬,我要告诉我爸之类的话,一股腌入味的封建小遗老气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找到它肚皮底下垫的发声器。

      但我却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揉皱的纸团。

      垫在小黑猫肚皮底下太久,甚至有些温热。我把它摊开来,发现是类似政治选举拉票传单的东西。最上面一行加粗黑色字体写着——

      【大统领换届!你是谁?!请支持恨人党!】

      副标题一行字号放小,但是标记了下划线,一股得意洋洋的味道从字里行间透出来:

      [毕竟,我们党魁和国主的确有一个孩子]

      (没有链接,不用点了)

      我的目光下移,海报的主体是一个紫色长发的男人牵着一个黑发绿眼小男孩的手。不出意外的话,这男的就是[恨人党]党魁了。到底是哪家剧本杀店出的企划,居然像模像样的。

      父子俩的身后,一个身形庞大的女人身影被隐没于雾中,隐隐让人感受到心神俱定的神性。

      事已至此,我理解了一切。刚才的蓝发疯男人是NPC。至于猫会说话,一定是因为它是AI,甚至剧本杀主持人,也不知道电池板藏在哪里,肚子上怎么连条缝都找不到?我用脚尖轻轻推黑猫:

      “海报上的男孩是你吗,哈利·波特?”

      猫拒绝和我讲话。

      我接着感慨:“你爹还蛮帅的,怪不得儿子能当童模。”

      就这样,猫炸毛了:“你不要再盯着风息看了!你什么档次,跟我去世的国主妈妈一个审美?”

      -

      这家童装店空旷得很,半天没有店员出面招呼,我成功把AI假猫的毛揉成蒜瓣状,心满意足出门,扭头去了隔壁的瑞幸。

      新出的绿豆沙口味拿铁我听说一股香精味,因此还是点了口味保守的生椰拿铁,在等单的间隙里,我询问清凝的值班有没有结束。

      三分钟后,我收到她的短信——

      [清凝]:抱歉!!(? ??????????? ),临时被借调,加了一床拔牙手术,可能会迟到半个小时。

      我回复:那很快了。你在哪里,诊所另外一家分店吗,要不要我去找你?

      [毕竟不用打麻药,]清凝忙到用语音回复,[我在监狱…我是说在兽医所给蛇拔牙。]

      但她的语音消息很快就撤回了,只是说手术做完就来找我。她甚至都没问我所在的位置。我面前的小圆桌放着一束淡雅的玫瑰,一张残留着猫咪口水的皱海报。

      因为太无聊了,只好研究这张大概率是桌游剧本杀的海报了。

      很显然,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妖精国家,和人类社会一样有着完善的议会制度。根据海报背后的三言两句,这个国家目前的权力运行机制是这样的:

      首先,它是一个无国界妖精联邦国家,为了纪念早已殒落的初代国主,在非正式行文里,一般称其为迦南国。

      想要加入议会很简单,只需要遵守妖国宪法,且打赢一个不好好穿衣服的表情凶悍,胸围宽广的红发男妖。或者在哪吒手里撑过十招。

      成为议员代表你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根据你自己的政见,你可以选择加入不同的党派。在每十年一次的执政党换届里,最终由议员数量最多的党派党魁,当选妖国大统领。

      之所以叫统领,不叫国主,我猜既是为了在尊贵程度上有所区分。也为谨防有些狼子野心的男妖大开历史的倒车,把好好的共和制国家,复辟成封建帝制。

      就比方说,那个长了一张祸国殃民脸的息贵妃。

      我忍不住感慨,身为一个设定集里甚至没露脸的存在,国主实在高瞻远瞩。再怎么宠爱自己留下的未亡人,到底也将他关进了权力的笼子。

      就目前而言,议会只分成了三党,[恨人党]的主要情况刚才已经介绍过了。根据字面意思,应该是一个把人类驱逐出自己家园的激进党派。

      因为党魁的长相英俊桀骜,加上挟太子以令诸侯,我偷偷在心里给他改了个名字叫曹操。

      其次是[口人党]。该党派的名称实在是不容小觑,我实在没有看懂[口]字代表什么主张。海报笔者备注,原字十分凶残,血腥,由于有很多未满180岁的妖族读者,所以打码了。

      联系蓝发NPC的暗示,他们团体里有一个名叫Jenny·Huang的易容者,合理怀疑竞选走的路线是搞出一个国主转世之类的政治傀儡。

      [口人党]的党魁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黄毛老头,我也不管他真实的名字叫灵遥,决定单方面叫他刘备。

      最后,也是妖国人数最多的三大党派之一:[口口党]。

      取这个称呼,倒不是因为有屏蔽词。初代党魁老君懒得想名字,参考另外两党的格式,干脆就把内容空着了。

      [口口党]大部分成员实则是无党派中立人士,他们认为人类和妖精的关系是流动的,动态的。主张绝对的人性恨和人性恋都是不明智的行为,治国需要的是从容与智慧。

      由于里面不乏仇视人类,但最终还没有坚定信念要恨到哪一步的妖精,口口党向来是另外两党拉拢的对象。

      这一部分的介绍字数最长,党魁的变动也最频繁,大伙的照片全都透着一股法力高深,但好吃懒做的味道。我的目光依次扫视照片和对应的名字:老君,哪吒,西木子,池年。

      去年,池年,也就是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脂包肌男妖,被一个名叫鹿野的年轻力壮的妖精打败了。

      我看了一眼新党魁的照片,决定叫她老婆。

      笔者戏谑地提到,口口党还有一个称呼。

      他们相信,供奉在国土中央若木神社里的国主灯牌这么多年来从未熄灭,总有一天,建立了这个国家的神明会回到他们的身边。

      因此,在坊间传闻里,口口党的戏称是恨明月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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