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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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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路明非才浅浅睡去。梦里又是那片雾之海,只是这一次,雾里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迷茫,而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他看不清那身影的脸,只知道跟着她走就不会迷路,脚下的海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点草莓牛奶的甜腻暖意。
醒来时,怀里已经空了。
路明非猛地坐起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直到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才慢慢松了口气。他趿着拖鞋走出去,看见绘梨衣正站在灶台前,踮着脚尖够橱柜最上层的马克杯,晨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身上,给她的发梢镀了层浅浅的金边。
“小心点。”他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拿下杯子,顺便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不多睡会儿?”
绘梨衣转过身,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白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面还浮着层细密的奶泡。她把碗递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热的。”
路明非接过来,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暖得他有点发怔。他记得以前在蛇岐八家,绘梨衣连开水都不会烧,总是坐在餐桌前,等着别人把食物端到她面前,像个精致却易碎的娃娃。可现在,她会记得给他热牛奶,会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会在速写本里画满和他有关的日常。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你也喝。”他把碗递回去,示意她先尝一口。绘梨衣乖乖地抿了一小口,奶渍沾在唇角,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猫。路明非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空气里忽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雾之海清晨凝结的露水,带着点微甜的湿润。
绘梨衣低下头,耳尖悄悄红了,转身去拿桌上的面包。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片笼罩在心头的雾好像又淡了些,露出底下清晰的轮廓——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梦,只是这样一个有晨光、有热牛奶、有她的清晨。
吃完早饭,路明非去阳台收衣服。昨晚下雨时没收进来的衬衫还带着点潮湿的水汽,他一件件晾在衣架上,忽然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处有个小小的破洞。那是他高中时穿的旧衣服,上次收拾行李时随手塞在了箱子底,没想到被绘梨衣找出来洗干净了。
他拿起T恤,指尖拂过那个破洞,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时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个血口子,是陈雯雯递给他一张创可贴,也是这样轻轻拂过他的伤口。那时他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落在那个女孩身上。可现在再想起,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远不如此刻手里这件旧T恤来得真切。
“在看什么?”绘梨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速写本,正歪着头看他。
路明非把T恤挂好,转过身笑了笑:“没什么,看你洗的衣服真干净。”
绘梨衣眼睛亮了亮,把速写本递过来。今天的画纸上,是阳台的一角,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还画着一个踮脚收衣服的男生,背影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你。”她指着画里的人,又指了指他,然后在画纸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爱心,用红色的彩铅涂得满满的。
路明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酸酸的。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到那股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绘梨衣,”他轻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绘梨衣在他怀里点点头,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找到了最安稳的港湾。
路明非知道,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卡塞尔学院的势力遍布全球,想要彻底摆脱他们的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他不想再等了,不想再让那些隐藏的威胁破坏眼前的平静。他想起北欧神话里的雾之海,虽然混沌迷茫,却也藏着无限的可能,或许只要他们一起往前,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他开始默默计划。他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取了出来,换成现金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他买了两张去往南方沿海城市的火车票,避开了飞机和高铁,那些需要身份登记的交通工具太容易被追踪。他甚至去二手市场淘了部老式的诺基亚,只能接打电话和发短信,不用担心被定位。
绘梨衣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收拾行李时,她就坐在旁边画画,画他皱着眉头查地图的样子,画他把现金塞进袜子里的窘迫样子,画他对着诺基亚研究半天的傻样子。她把这些画一张张夹进速写本,像是在收集他们逃亡前的最后记忆。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路明非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红井,漫天的血雨里,绘梨衣倒在他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冷。他拼命地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
“不要……”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身边的人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担忧。
“做噩梦了?”绘梨衣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清泉一样浇灭了他心头的恐慌。
路明非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没什么,”他喘着气说,“就是梦到你丢了。”
绘梨衣在他怀里摇摇头,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不走。”她轻声说,“一直跟着你。”
路明非抱着她,听着她的心跳声,慢慢平静下来。他知道,那个噩梦不会再成真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路明非就拉着行李箱,牵着绘梨衣的手走出了出租屋。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旧没亮,他们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走到楼下时,路明非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亮着灯的小屋。虽然只住了短短几个月,却承载了他这一生中最平静温暖的时光。他知道,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但那些记忆会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永远陪着他。
绘梨衣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指了指前方。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雾像薄纱一样笼罩着街道,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
路明非握紧她的手,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株相互缠绕的藤蔓。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卡塞尔学院的追兵,还是雾之海尽头的阳光。但他知道,只要身边有她,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火车缓缓开动时,路明非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困扰他的迷茫和恐惧,都像被晨雾吹散了。绘梨衣靠在他的肩膀上,手里拿着速写本,正在画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村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路明非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我们正在穿过雾呢。”
绘梨衣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眼睛里盛着比阳光还要亮的光。她在速写本上画了一艘小小的船,船上坐着两个人,船头插着一面小小的旗帜,上面写着“我们”。
火车鸣着汽笛,朝着南方驶去,穿过晨雾,穿过田野,穿过那些曾经的伤痛和迷茫,朝着那片有阳光、有沙滩、有草莓牛奶的大海驶去。
或许前路依旧像雾之海一样混沌,但只要他们手牵着手,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路明非看着身边熟睡的绘梨衣,心里忽然无比平静。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