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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车站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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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绘梨衣已经醒了,正趴在桌上用蜡笔在速写本上画着海边小屋的草图,屋顶是橙色的,门口有一只晒太阳的猫。路明非揉着眼睛走过去,她立刻把本子举到他面前,指着画说‘家’。
收拾行李时,绘梨衣把所有速写本都仔细包好放进纸箱,每一本都用彩笔标上日期。路明非看到最底下那本封面画着小怪兽和樱花女孩的本子,想起在东京街头的日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抬头对他露出甜甜的笑。
去车站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家宠物用品店,绘梨衣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的猫项圈,项圈上挂着小铃铛。路明非会意,牵着她走进去,买下项圈,想象着以后给他们的小猫戴上,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候车时,绘梨衣靠在路明非肩上看窗外掠过的风景,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着两人牵手的月光下的画。路明非看着她恬静的侧脸,握紧口袋里的车票和那张黑色卡片,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守护好她,去一个只有他们的海边新家。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掩去,房间里暗了几分。路明非睁着眼,掌心还残留着绘梨衣微凉的体温,思绪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北欧神话里的雾之海。那片横亘在九界之间的混沌之地,据说连奥丁的独眼都无法穿透,只有被命运选中的船才能在雾中找到航向。小时候读神话故事时,他总觉得那片海一定很孤独,无边无际的白雾裹着千年不变的寂静,连浪花拍打的声音都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就像现在的他。
怀里的人呼吸轻轻浅浅,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可路明非却觉得自己像站在雾之海的中央,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他想带着绘梨衣逃,却连该往哪个方向划桨都不知道。卡塞尔学院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那些关于龙族、关于言灵、关于血统的秘密,像雾海里的暗礁,随时可能撞得他们粉身碎骨。
他悄悄侧过身,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描摹绘梨衣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嘴唇抿成浅浅的弧线,像是在做什么甜美的梦。路明非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雾中的精灵。
他想起第一次在海底的囚笼里见到她。那时她穿着白色的长裙,赤着脚站在光滑的地板上,眼神空茫得像雾之海的水面。他给她递过一杯热可可,她怯生生地接过去,手指碰到杯壁时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鹿。后来他才知道,那间金色的屋子不是宫殿,是华丽的牢笼,而她是被囚禁的公主,连哭泣的权利都被剥夺。
“绘梨衣……”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对不起啊。”
对不起没能早点找到你,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真正安稳的家。
他想起赫尔佐格死的那天,血雨下得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绘梨衣倒在他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冷,最后看他的眼神,像燃尽的星火,带着解脱,又带着不舍。那时他以为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沉下去,沉入比雾之海更冷的深渊。可命运偏偏开了个残忍的玩笑,他活了下来,带着一身无法愈合的伤口,还有对她的、沉甸甸的愧疚。
现在她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会对他笑,会给他递草莓牛奶,会把画满两个人的速写本塞到他手里。可路明非却时常觉得不真实,像在雾海里看到的海市蜃楼,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把她轻轻揽进怀里。绘梨衣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路明非收紧手臂,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清香,心里那片雾海似乎被这温度烘得淡了些。
“你知道雾之海吗?”他对着她的发顶轻声说,像是在讲一个秘密,“神话里说,穿过那片海,就能到瓦尔哈拉。不过我觉得,那里肯定没什么好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英灵,哪有草莓牛奶好喝。”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在回应他的话。路明非笑了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慢慢梳理着。
“等风头过了,我带你去看海吧。”他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不是雾之海,是真正的海。有阳光,有沙滩,有捡不完的贝壳。我们可以在海边租一间小房子,每天早上被海浪声叫醒,你可以坐在门口画画,画日出,画浪花,画我……画我给你买冰淇淋的样子。”
他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夏天的阳光洒在绘梨衣的侧脸,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他手里举着两支快融化的草莓冰淇淋,一路小跑着冲过去,喊她的名字。那画面亮得像童话,驱散了雾海里的混沌,让他心里生出一点微弱的光。
“到时候啊,”他继续说着,声音渐渐染上笑意,“我们可以养一只猫,就像你画里那只白色的,再养一只狗,要那种傻乎乎的,会摇着尾巴跟在你身后跑。每天晚上,我们可以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星星,听海浪声,你要是困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睡,我替你挡着海风……”
绘梨衣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模糊的呓语,像是在说“好”。路明非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眼眶有点发热。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像在确认这个梦不会碎。
也许雾之海真的有尽头。也许只要他握紧手里的船桨,只要身边有她,哪怕前路是无边无际的白雾,他也能找到属于他们的航向。
窗外的云渐渐散开,月光重新铺满房间。路明非抱着怀里的人,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像听着雾之海深处传来的、温柔的潮汐。这一次,他不想再放手了。无论是雾之海的暗礁,还是九界的风浪,谁要想把她从他身边夺走,都得先踏过他的尸体。
他闭上眼睛,把下巴埋得更深了些,鼻尖萦绕着她的气息,像握住了全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