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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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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
我回过神,猛地将他推开,反而将自己撞到墙上,他纹丝不动。
我靠着墙,散落的头发、昏暗的灯光,阴影下的半张脸隐隐抽动,墙壁被我挖出浅浅的坑洼。
影子动了一下,被我疾声喝止:“别过来!”
他不动了,沉默的阴影一步之遥,沉缓的声音无视虚空屏障,强硬地钻进耳朵。
他垂落的手指动了动,安静隐没宽袖之中。
“奈奈。”
像是努力发声,每个字都有点僵硬。
他安静站在原地,见我没有反应,还是忍不住上前,高大的身体压迫感巨大,他的手轻轻揽住我的腰,穿过我的腿弯,很自然地把我抱起,无视角落瑟缩的女人和哀嚎的客人,径直走进我的房间。
轻车熟路。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视线从月亮移动到他的脸上,触及到那张正常的人类面容,纤长睫毛下那双曾被我喻为辉夜姬的衣袖、世上独一无二的紫水晶、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他在看我。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挣扎的手腕被他钳制,长长的碎发缠住我的脖子,他俯下身,手臂压住我的肩膀,又极其克制力道,没有压碎脆弱的骨头,柔软的被褥,角落的电灯没有点开,天花板的花纹一路蔓延,窗棂、屏风、地板的缝隙、交叠的人影、意乱情迷的呼吸、好像永远不会放开的双手。
衣袖委地,黑色和黑色的发揉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蜿蜒至锁骨的赫赤斑纹隐隐没没,藏在规整端正的衣领之间,苍白有力的手捧着我的脸,手指一寸寸抚摸,额头,眼睛,鼻子,下巴,最终在柔软的唇瓣流连。下一秒被阴影覆没,耳边鸣起轰鸣的警钟。
很深、很重,脸陷进枕头,埋在云朵里,躲不开,无论如何都会被追上,他一寸寸夺走我的呼吸,夺走我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压在身下的手抵在他胸前,无论怎么用力都推不动。
眼角滚落生理性的泪水,被他温柔抹去。
温柔。
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梦,旖旎到达顶峰也不松开的双手就是无言的证据。
我狠狠咬破他的舌。
身上的人骤然停下,薄薄的眼帘倏地掀开,除了在他阴影里蜷缩的身体,他能抓住的,抓不住的,只有那一双眼睛。
屈辱、难堪、怨恨、追忆、躲闪、忍耐。
唯独没有爱。
他看了很久,桎梏没有松开,甚至靠得更近,滚烫的呼吸激起一阵阵颤栗。
我不甘示弱地回看,与他那双伪装成人类的双眼对视。
晶莹剔透的紫水晶,战国最美的紫水晶,时透奈奈珍爱的紫水晶,那个可怜的女孩年少最倾慕的紫水晶。
我蓦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轻笑,花瓣一样轻的声音,却仿佛刺痛了他伪装成人类的心。
他还有心吗?
为什么痛的人是我呢?
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像叹息,仿佛在抓住珍贵的、仅有的东西,他坐起身,将我抱在怀里,依旧禁锢我的自由,将我垂落的头发拨至一侧,抚摸我柔软的脖颈。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忍不住问他:“你想杀我?”
几乎是立刻回应,“不。”
我回头,柔软的手轻轻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轻盈的气息刻意喷洒到他脸上,我看见他隐忍的眉心,耳边是他变动的呼吸频率。
我忍不住心中暗讽,当鬼了也还会对女人有欲望吗?
温热的呼吸吞吐在他耳边,几乎轻咬呢喃,我用自降世以来最柔媚、最轻软的气息,忍着极度的恶心,指尖轻刮他脖颈暴起的青筋。
“那你是想要我,对吗?”
他猛地捏住我的手腕,低沉的声音压抑着威严的怒火:
“奈奈!”
我嗯了一下,漫不经心扯开揉乱的领口,露出洁白的锁骨,“我不知道我对你还有什么价值,你既然会来,我......”
顿住,我自嘲似地笑道:“我忘了,是我要见你,得拿出诚意才行,我不能失礼。”
往下拉的手被死死拽着,动不了分毫。
衣服被一点点拉上,仿佛扯下了我自欺欺人的面具。
我一点也不感动,屈辱已将我的尊严磨碎得一干二净。
颤抖的身体被紧紧抱着,好像一堵隔绝痛苦的墙,他想把我保护起来,温柔地擦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握着我的手想给予我温暖,可是他忘了,常年不见太阳的鬼,是感觉不到温暖的。
一下下轻拍我的后背,笨拙地做着安抚的举动。
他把散落一地的自尊捡起来,想还给我。
“......这样的衣服,不适合你。”
我躲开他的触碰,他悬在空中的手停滞不动。
“没办法呢,女人总是身不由己,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
他被我骤然冷淡的语气弄得一愣,迟缓的大脑好像在努力思考,可惜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我退出他的怀抱,想要点起角落的电灯,驱散令人窒息的昏暗,起身的时候,地板缝隙响起窸窸窣窣的窜动。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房间散落了一地碎裂的腰带。
刺耳的尖叫炸响在耳边,被那把我死也不会忘记的刀一下止息。
“......上、上弦之壹大人!请饶恕我!!”
尖锐的女声从扎在刀与地板之间的空隙传来,那是一条会说话的腰带。
他没有拔刀,冷漠的注视仿佛在看一条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告诉堕姬,不要觊觎不该碰的东西。”
那条腰带如果是人的样子,一定正跪在地上惊恐万状,感激涕零。刀挪开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刀未收鞘,月光在眼球遍布的刀尖折射刺目的莹光,他回头的瞬间,日轮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在他怔住的眼神里用尽所有力气往前一推,没有任何抵抗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
我僵立着,与地上的眼睛对视。
表情木然,我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失去头颅的身体维持原来的姿势,手臂抬起站在原地。
青筋浮现在我的脖子、手臂、额角,一突一突地跳,大腿失去了力气,蹲下的时候差点摔倒,手也仿佛用尽了力气,想要捧起他的头颅,第一下抓住的却是他的头发。
他的脸还是人类的模样,还是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额角、下巴、断裂切口攀爬的斑纹,只觉得刺眼恶心,久违的心痛撕咬着我,啃噬我的骨头和血肉,我想吐,吐出的却是泪。我想恨,可心里只有痛。
我在哭。
我不争气地在哭。
仇人的眼睛没有闭上,半阖着望着我,紫色的瞳眸失去光华,在柔和的月光下黯淡沉寂,他不闭眼,为什么不闭眼?
他在想什么?他在生气吗?他在恨我吗?恨我偷袭他,恨我杀了他,恨我剥夺他永生的权利,恨我毁了他成为天下第一武士的夙愿。
「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
「我会成为让你骄傲的丈夫。」
我拼命摇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到地上。
怀里的头颅是唯一抓住的东西,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每次我盯着他崭新的伤口,他都笑着摇头。」
「奈奈,一点也不痛。」
「我盯着那瓣落在他头上的樱花,心中无比愤慨。你骗人,明明就很痛。」
「他笑而不答,摸摸我的头,像揉一只小狗。」
你痛吗,被砍掉头的时候你痛吗?
我动手的时候你难过吗?
辜负你信任的时候会伤心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要杀缘一......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要见你的理由只有一个,你明明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为什么最后......你还想抱我......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挺拔了一生的脊背再也承受不住无力地弯折下去,骨头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我像一条被遗忘在岸上的鱼,拼命汲取所剩无几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空洞,只是呼吸就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
滚落在地上的刀连刀柄都是金红的鬼眼,我对它的锋利充满信心,一刀下去就能遂愿,不会留给我骨肉相连的痛苦和折磨。
我其实,真的很怕痛。
跪到早产的时候,被推到地上的时候,贯穿喉咙,被砍脖子,就连划破手掌,都会痛得发抖。
我不想再痛下去了。
我不想再伤心了。
可千倍万倍□□上的痛楚,都比不上哪怕一瞬间的心痛。
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吧。
我捡起那把注满罪孽的刀,有些庆幸地高兴,或许自己就是最后一个死在这把刀下的灵魂,不要再有人死去了,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被困住了,和我一起去地狱赎罪吧——
“......奈奈。”
心脏骤停。
离脖子只有一厘的刀刃在空中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对峙,随后安静地离开,遗憾而无奈地注视只有一步之遥、令它无法抑制住饥渴的血液——它从未这般渴望过谁的鲜血。只可惜,用骨头和血肉铸就它的主人并不希望它沾染上一点、哪怕一点。
我的腰上出现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横过我身前,温柔、耐心、不容反抗地夺下我手里的刀。
视线下移,地上的头颅已经消失。
出现在我的颈窝。
长长的碎发飘落我的胸前,和我的头发纠缠难分,就像可笑可悲的命运将我和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狠狠嘲讽我的天真。
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杀了他呢?
我怎么还是这么蠢呢。
“你做得很好。”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力气......大了很多,下手干脆......利落。”
他托住我滑落的身体,捧住我的脸,逼迫我和他对视。
他擦净干涸在脸颊的泪痕。
六只赤红鬼眼温柔地凝望我,醒目刺眼的「上弦壹」似乎在张扬地嘲讽我不自量力的愚蠢和天真,它撕开我的血肉,钻进盘曲交结的筋脉,欣慰地抚摸因为他的复生而再次强劲跳动的心脏。
那颗心脏强稳有力地在跳动,顺着他的手心传递给他安稳的信号,他满意地收回手,握住我冰冷的手腕。
真相和他的触碰一样森寒。
“你死得太快......鬼血无用,所以......我给你我的心脏......”
他轻轻掰开我的嘴,抚摸鲜血淋漓的下唇。
“......我们是......共生。”
我拔出日轮刀捅向最脆弱的脖颈,被他抬手打飞,横贯薄薄纸门的刀惊起门外恐慌的响动,窗外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在我拳打脚踢、甚至用嘴撕咬的挣扎下一动不动,我的声音变了调:“放开我——”
他将我拖向他,后背死死抵在他身前,他冷漠地宣告我的命运,今生唯一的可能,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跟我走吧。”
我大喊他滚,让他放开我,将一切难听的话全砸在他身上,他充耳不闻,静静坐在原地望着我,等我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挣扎的时候,抱着我出门,在老板娘惊恐到完全不能动弹的目光中将我带走。
吉原的天不亮了,漆黑的街道死寂空荡,只有他抱着我走在路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他停下步伐,安静注视前方拦截的人。
“放下奈奈小姐!”
我猛地睁开虚阖的眼睛,扭头望向那个紧张到怒吼的孩子,嘶哑的嗓音消散在凛冽的风中:“不要......”
我抬头,他盯着少年耳下的耳饰,六只眼睛一动不动,环在肩上的手逐渐收缩。
我发出微弱的闷哼,他眨了一下眼,疼痛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是谁?”
“灶门炭治郎!放开她,上弦之壹!”
他凝神回忆,并没有这号人物。
“你......为什么会有这对耳饰。”
“我父亲传给我的!这和你无关!”
他垂眸将我担忧的神情尽收眼底,一瞬间疼痛去而复返,他几乎将我的肩膀捏碎,我忍着眼眶滚动的泪珠,不让它们成为我处于弱势的证据。
“缘一和你的后代。”
肯定句。
我震惊地望着他,嘴唇颤抖,没有说话。
他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平静的外表下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嗜血的杀意,我死命拽着他的手不许他拔刀,他看着我几乎要崩溃的神情,忍耐着打算越过炭治郎离开,结果在看到炭治郎使出日之呼吸时再也忍不住,拔刀的瞬间我扑到他身上用浑身力气压住他的手——
“快走!听话!我不会死的!”
我盯着他血红的眼睛:“你要是敢杀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眉心狠狠拧了一下,搭在刀柄上的手僵持了很久,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炭治郎,以及日轮刀上熟悉得令所有鬼都胆寒的火焰,他看着日之呼吸的传人冲破他和鬼王的绞杀,四百年后向他挥出恍若隔世的一刀。
「你我只是漫长历史中的一个过客,天赋远在你我之上的人才不胜其数,兄长不必烦忧,我们的归途都是一样的。」
体内的鬼血疯狂涌动,骨子里无法消磨的恐惧催促他逃跑,嫉妒和震怒疯狂啃食他的理智,抑制不住的嫉恨将理智吞噬,他要拔刀抹杀这个无法摆脱的阴影,四百年!四百年!为什么那个人还能拥有日之呼吸的继承者!
还是和他的女人!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继国岩胜!”
我扯着他的衣领,绝望的哭喊响彻吉原。
“他是茶茶的孩子!”
一半的刀身暴露在空气中,再也无法向外一步。
在火焰热烈的灼烧里,他看到了不远处奔向兄长的女孩,发间的樱花在月光与火焰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
蛇瞳似的樱粉眼睛,赫然是鬼化的痕迹。
「......她生病,会死......变成鬼......就好了......」
「......你不要让我恨你。」
他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