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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总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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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所以才叫意外。
仍旧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家里没有什么能收拾的,几件衣服,积攒的碎钱,还有我们都喜欢的金平糖,就准备妥当,等着鬼杀队前来接应。
虽说已经快到初秋,空气还是闷热,想着鬼杀队很快就来了,开一会儿门应该没事,就心大地敞开门,让凉爽的晚风赶走屋内蒸腾的热气。
白天受了重创,身心俱疲,我的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身体很沉,很沉,意识安稳躺在水中,好像碰到了谁的手,纤细的尾指被勾住,轻轻晃了晃。
我感到安心,白日积攒的后怕逐渐散去,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将生死的交错倾注其中,我觉得他很熟悉,我想看一眼他是谁,就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也想看一眼他是谁。
于是我睁开眼,心脏骤停。
有一郎倒在我面前,半个身子被破开,一截肠子露了出来,他瘫软在地上的左手只剩手臂蠕动着,拼命伸向我,眼睛快睁不开了,他不知道我醒了,他只是下意识地靠近我,吐出染血的呻吟。
“奈奈......救......无一郎......救我的......弟弟......”
我往他的伤口撒尽了所有的止血药,死命咬着舌头才不至于手抖得不成样子,把他挪到床上,我跑出血雾弥漫的屋子,看见了伤害有一郎的凶手。
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听见动静暴露在月光下的那一刹那,我看清了他嘴里的东西。
有一郎的手。
他是鬼,他在吃人。
“......你也饿了吗?啊,长得不错,我愿意给你分享一个,这个小子没有被我吃过,送你了。”
无一郎神情恍惚,眼里没有昔日的霞光,他呆滞地握着斧头,几乎只剩下本能的挥砍,把鬼逼到了手脚断裂的地步。
那只鬼被激怒,和他打得血肉模糊。
只砍断手脚是没有用的,要砍头。
砍头才行!
等天亮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能让鬼逃掉,有一郎的伤口虽然可怕,但是早点救治就还有希望!
“无一郎!砍掉他的头!”
无一郎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他只凭着愤怒驱使身体,虐杀似的伤害对鬼而言是无止尽的重创,很痛苦,但不致命,杀不死他!
那鬼瞪我:“你居然向着人类?”
他怒吼着向我冲来,我慌忙后退躲开了他的杀招,无一郎在他身后挥出斧头,眼看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他突然分裂成两半,一半猛地掐住无一郎的脖子,一半打量地上震惊的我。
前世今生真正见过的鬼寥寥无几,缘一说,越像人的鬼实力越强,他长得并不像非人的怪物,甚至有一点白净,只有苍绿的双眼极其突兀,上面刻了鲜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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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那位大人怎么会容忍向着人类的鬼活着?”他蹲下来,歪头:“血的味道很少,你不是大人亲自变成的鬼吧?”
我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你说的是鬼舞辻——”
他猛地捂住我的嘴,满脸恐惧与震惊:“你竟然敢直呼大人的名字,不要命了?”
“这么漂亮的脸,童磨大人一定喜欢,可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他突然又神经质地僵住,用力掐我的脖子,愤怒地大吼:“童磨大人不吃鬼啊!你为什么要变成鬼呢!”
他愤恨道:“女人都是这样,永远不懂得听话!”
我突然安静下来,停止挣扎,他触及到我眼神的瞬间双目圆睁:“你在鄙视我吗?你在可怜我吗?”
他高高举起手,大喊道:“漂亮的女人就应该安安静静听男人的话去死啊——”
无一郎挣脱束缚扑过来的刹那,我瞬间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手心,猛地将指尖的血甩了出去,一切都凭着本能进行,那几滴血在月下变成月弧似的血刃,拦腰斩断了面前发狂震怒的鬼。
他僵住了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飞到不远处的另一截身体,他听见我喊砍头的时候才想起要再生,可为时已晚,他的脑袋下一秒已经滚到了那半截身体旁边。
随着他不甘心的怒吼化为灰烬。
我看着那鬼彻彻底底消失后才手脚发软地跑回屋内。
有一郎呼吸微弱,眼睛半睁,血已经不再涌出,但人也快不行了。
我不敢移动他,把家里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用上了,敷药,包扎,我在他身边一直叫他的名字,拼命唤醒他的意识。
“有一郎,有一郎,不要睡,你要和无一郎一起活下去,你不能让无一郎变成没有哥哥的孩子,不要睡,坚持住......”
我焦急地等待鬼杀队的到来,他对我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一直叫他的名字。
“有一郎,你是最好的哥哥,无一郎不能没有你。”
“无一郎杀掉了鬼,他被你保护得很好,他没有受伤。”
“你不要睡,睁开眼看看,我们都活着,你也要一起活着。”
翻来覆去说着几乎一样的话,混沌的脑袋随着蝉鸣的聒噪愈发疼痛,已经快无法保持冷静,我高喊无一郎的名字,在他失魂落魄过来的时候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将他黯淡的眼睛挽回了点点星光。
我将他颤抖的手和我、和有一郎握在一起。
“生病的时候,只要家人在一起,再大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
我忍住喉咙酸涩的窒息,对无一郎说:“哥哥只是生病了,我们要保护哥哥,直到鬼杀队到来......”
......
直到鬼杀队到来?
我什么时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骤然惊醒,我怔怔地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孩子,咬牙狠心将他背在背上,他的伤口又崩出了血,我叫醒恍惚的无一郎,让他和我一起下山去找医生。
我怎么会期待别人来拯救呢?我怎么会把重要的东西完全交给别人呢?
就算有一郎死在途中,我也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鬼杀队。
踏出门的那一刻,沉稳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风柱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激战过后惨烈的现场。
他迅速把有一郎接过去,交给身后几个穿着同样队服的人,他们立刻离开了这里,往早就固定好的方向跑去。
我警惕地望着他,他不再像白天那样杀气四溢,看得出他强忍着对鬼的厌恶,耐心对我解释,安慰我有一郎会得到蝶屋的救治。
我只需要跟他走就行了。
我牵着紧紧跟在我身边的无一郎,沉默地跟上他。
一路无话,已经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对方也没有想要搭话的意思。
因此当我被浓郁得无法忍受的紫藤花侵蚀到眼睛溃烂的时候,在场的人包括我才突然想起完全被遗忘的问题。
“你中毒了!该死的——”
他暴躁地大喊:“蝴蝶——快来!”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应声出现,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一点、满脸怒火瞪着我的小女孩。
大一点的女孩十分温柔:“是奈奈小姐吗?恭候多时了,主公大人预料到您会中毒,让我替他向您转达抱歉,我带您去见主公大人吧。”
紫藤花一年只开两个月,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了。
女孩子仿佛会读心:“总部的花一年四季都开着,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刻意栽培的。”
“奈奈小姐,到了。”
鬼杀队还是那么大,七拐八拐才走到这座最里面的庭院。
她温柔地对我笑了笑,拉着身后一直面色不善的女孩子离开了。
无一郎并没有跟着我,风柱将他带去了别的地方。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纸门后缓缓跃动的烛光。
似曾相识。
薄薄的门窗柔和细腻。烛光暖融融,温柔燃烧一夜。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门窗后是不是有人在等我。
......
纸门抽开的动静很轻,吸引了我的注意。
有过一面之缘的天音夫人跪在门后,对我友善地行礼。
“耀哉大人已恭候多时。”
我在宽敞的屋子里跪坐,看着面前这个还未被诅咒完全侵蚀的产屋敷现任家主。
扪心自问,并没有想象中的心虚。
他不知道我是谁,砍下他祖辈首级的人也不是我。
我对鬼杀队并没有特殊的情感,谈不上喜欢。
愿意来也只是因为缘一。
产屋敷耀哉和当年的家主大人一样,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说想和我一叙,就真的一个柱也没有在场。
我是完全安全的。
......
你不在我身边,我总会觉得害怕。
我要......我要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很残忍的现实,我没有办法,我找不到你。
梦里也没有你。
要怎么做才能去到你在的地方?
告诉我吧,告诉我吧,你告诉我。
要怎么做?
......
“奈奈小姐是否有姓氏?”温和的声音像柔软的风。
我下意识摇头,没有看他的眼睛,盯着角落里从没见过的一盏电灯发愣。
“那么,请允许我称呼您奈奈。”仿佛早就知晓我不愿告知,于是他这样说。
我接受了这个称呼。
产屋敷家族还是那一套待人侍物的手段,也难怪年纪不大的孩子们都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
名字是很隐秘、又很重要的东西。
我允许他靠近我。
他被病痛纠缠的身体萦绕着病气,脸色苍白,脸上已经出现了诅咒的痕迹,但是不多,俊秀的脸很好看。
年纪应该不大,或许连二十岁都不到。
看了一眼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影子,心下暗叹天音夫人真是辛苦,这么年轻就已经生了五个孩子。
见我没有开口的打算,他贴心地打开了话题,开门见山。
“我代表鬼杀队全体,希望与奈奈小姐合作,恳请奈奈小姐留在鬼杀队,指导大家修行呼吸法。”
“为什么是我呢?”我反问他,“优秀的剑士那么多,我只是一个连呼吸法都没学会的人,连人都称不上。”
不客气的话并不会刺破主公大人强大温柔的屏障,他微笑着听完我的话,对身旁的夫人颔首,夫人起身,从书案上拿来一本小册,递给我。
我翻着破破烂烂的书页,纸张陈旧泛黄,用力一捏还会碎,一看就是很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东西。
懒懒地翻了几页,房间里只有纸张清脆的哗啦声,这本记载了初始剑士的资料明显被查阅了很多次,笔墨都快看不清了,这种东西给我有什么意义?
然而下一秒纸张声突然停下,安静得只有院子里青蛙的叫声。
主公大人温柔的嗓音仿佛能钻到人心里去,他用产屋敷一族独有的能力,说着我无法拒绝的话。
“您认识日之呼吸最初的使用者。”肯定句。
“您不想将它传下去吗?”肯定句。
......
我抬起被烛光照映得柔和的脸颊,望着端正坐在对面,温柔望着我的男人。
他只是一个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小孩。
他轻而易举看透了我心底无比遗憾的东西。
他知道我是谁,但是他尊重我的意愿。
他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只为完成他们一族的灭鬼事业。
......
“我的确遗憾他的呼吸法没有流传下来。”
“但您弄错了一件事,主公大人。”
我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眼底闪烁温暖的烛光。
“我并非遗憾呼吸法本身,日之呼吸的使用者、呼吸法的创始人并不在意这些。”
“我帮你们,只是因为我有想要做的事,我需要鬼杀队的帮助。”
他恭敬地俯身:“鬼杀队一定全力以赴协助您。”
......
我轻声问:“你们知道一个叫黑死牟的鬼吗?”
“他有六只眼睛。”
......
片刻过后,得到了遗憾的回应。
并没有听说过。
......
没关系,我慢慢找,终有一天会找到他。
整理好失落的心情,我俯下始终笔直挺拔的脊背,向主公夫妇行了一个完美到无法挑剔的大礼。
求人办事,利益交换,诚意必不可少。
“我会尽力指导,毫无保留。”
被天音夫人扶起,我对这一对患难夫妻改观,言行逐渐恭敬。
“我还有一件事,希望主公大人成全。”
“请告知。”
“我需要主公大人寻找一户姓灶门的人家。”
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他安静些许,温言答应我。
......
去蝶屋的路上,我戴上了防止紫藤花入体的面纱。
作用不大,聊胜于无。
不知道我身份的人路过我会和我热情打招呼。
头顶是莹蓝的月亮,星河无垠,众星拱月。
月亮并不孤独。
下意识向身边望去,只有树叶吹落的簌簌轻响。
全知全能、洞察人心的产屋敷耀哉先生想错了一件事。
我并非真的遗憾他的呼吸法没有流传下去。
由他的日之呼吸衍生而来的呼吸,如今被越来越多的人继承学习,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我并不会遗憾。
我遗憾的是,我难过的是,在众多五颜六色的呼吸法里,我没能见到那一抹最为热烈、灿烂绚丽的朝阳。
我渴望在哪怕只有一点相似的烈日里,璀璨绚烂的火焰中。
哪怕只有一点,就一点。
......
让我看到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