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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音 ...

  •   盯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去碰。

      柔和的、温暖的、懒洋洋的曦光吻上苍白的指尖,灼烧痛感刺骨蔓延,四肢百骸吱嘎作响,发出悦耳的噼啪,骨骼与皮肉奏响心悸的章曲,无一郎一把握住我的手。

      “不疼吗?”他问。

      “不疼。”我说:“要习惯才行。”

      他不解:“为什么呢?”

      你会死。他的眼神告诉我。

      许久,我揉揉他的脸。“我以前也是人,没有人不喜欢太阳。”

      他放下背上的柴火,往后看了看有一郎慢悠悠过来的身影,坐在我身边,仰头眨着亮亮的眼睛:“奈奈从哪里来?”

      我将黏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他被太阳晒得通红。

      “我也不知道。”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失忆了吗?”

      我点点他的额头:“可能是吧,被关了好久好久。”

      “坏人?”

      “应该是。”

      “那我保护你,保护哥哥。”

      我眼睛弯成月牙:“好啊,拿过刀吗?”

      他摇摇头。我起身,将屋里床头那把斧头拿出来,递给他:“试试吧。”

      他握住不算轻的斧头,照我说的站在太阳底下,双腿站直分开,闭上眼睛。

      “感受体内的呼吸,心脏,肺部,感受那股气流,让它一直循环,一直流动,不要停。”

      “气流顶到喉咙的时候,不要堵住,让它出来,再进去。”

      “呼吸,一直呼吸,保持住,不要停。”

      太阳过于热烈,阴影里的我已经有了灼烧的痛感,这样的阳光盛夏常有,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残酷,可是我没有让他停。

      有一郎回来了,他皱着眉,抱臂站在我身边。

      无一郎脸颊滚过的汗水蒸发殆尽。

      他浑身都是太阳的味道。

      “挥刀。”

      斧头划破滞闷的空气,掀起细微的和风,吹动我和有一郎的长发,在空中轻飘飘地打了个圈。

      然后断落。

      如果是刀的话,割破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我摸摸完好无损的脸,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我对身旁的有一郎说:“他有天分。”

      有一郎没说话。

      我示意无一郎继续,太阳正好,练呼吸法再好不过。

      我有私心,我想让他学会日之呼吸,因为宗敬似乎并没有将它传下来。

      只是双生子并不齐心协力,至少在学习呼吸法这一点上,哥哥并不像弟弟那般积极。

      对于双生子这一话题,我总是无能为力。

      明明什么都做了,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做到。

      有些东西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就不要自作多情,做些毫无意义的事了。

      我没有再去问有一郎,专注培养逐渐展露天赋的弟弟。

      无一郎就算在缘一在的年代,也能称得上不世出的天才。

      他学得太快了,一直保持呼吸的诀窍一个晚上就能掌握,第二天试着挥刀,能一下子砍断一棵十年苍郁的大树。

      那把钝弱生锈的斧头在他手里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武器的脆弱丝毫不会让他受到任何影响,他动作如云似雾,每次出招的时候,我基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腾起的云雾常常让我忍不住咳嗽。

      欣慰的同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记得,我教他的是日之呼吸,可是只有第一天我看到了日之呼吸的影子,此后再也没见过了。

      他跑到我身边站定,我在他亮晶晶的期待下奖励地摸出一颗糖,他珍惜地塞进嘴里,迈着轻快的脚步帮哥哥劈柴去了。

      看来孩子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强求无用,合适最重要。

      我若非要他学日之呼吸,则太对不起这么信任我的无一郎了,私心这种东西,还是放在心里更好。

      怀里五颜六色的糖是孩子们下山买的,叫金平糖。

      自从开始重操旧业绣起布料,家里的条件不说一下子宽裕,也是慢慢好了起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手艺失传,还是因为当今公家已经没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买的人少了很多,听有一郎说,女人们大多更喜欢西洋进的连衣裙。

      西洋,连衣裙,那是什么?

      完完全全是老古董的我仿佛被时代彻底抛弃,抓不住洪流里横出的枯木,被冲去了不知哪里的角落,直到四百年后才被人发现。

      没错,已经四百年,四百年过去了。

      世界已经在有一郎无一郎口中变成了我全然陌生的样子。

      第一次兜卖回家的时候,我站在门口忐忑不安,有一点不自信地问:有人买吗?

      无一郎笑着点头:嗯,很多姐姐来看,她们都很喜欢。

      有一郎掂了掂手里沉沉的布袋,难得眉目舒展。

      我怔了片刻,眼里亮起莹莹的碎光。

      生活开始好起来了。

      两个月过去,孩子们的身体开始抽条,营养跟上的条件下,身体和脸色一天比一天好,桌上再也不是野菜菜汤配大米饭,开始闻到了鲜美的肉香。

      我还是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吃人,连人血也毫无兴趣。

      对比这些恶心的东西,我更喜欢山下孩子钟爱的金平糖。

      甜甜的,腻腻的,刚好对我这失去了味觉和食欲的人的胃口。

      我还是想把自己当人。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我没有吃过任何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渴望阳光,渴望被太阳拥抱,就算皮肤烧焦溃烂,发出难闻的味道,一晚上过去,第二天我还是会站在最靠近阳光的阴影里,把光洁的指尖伸向太阳。

      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

      有一郎对我的行为评价为自虐,他原话是:明明碰到阳光就会痛得要死,还要不自量力,真不知道你和无一郎谁更天真。

      或许是天性使然,或许是被叫着哥哥,兄长总是要考虑得更多,在我没来之前,他应该也是这样一边对着生活横眉冷对,一边拽着弟弟闷头向前。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弟弟的天真,为什么无一郎还会每天对我、对他笑得眉眼弯弯呢?

      口是心非的坏习惯,四百年过去还是流传了下来。

      只是我没想到他对来访的客人也毫不留情。

      听见激烈咒骂和□□碰撞的声音的时候,我立刻放下针线冲出屋外,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我抬手遮住被阳光晒到的溃烂一角,在指间缝隙中看清了被木柴砸中的女人的脸。

      主公夫人?

      恍惚过后,我制止有一郎:“住手!”

      言辞激烈的孩子戛然而止,被一直在阻拦的弟弟拽到一旁,无一郎不停对白发女人道歉,不那么细瘦的腰不断弯曲,他在学着大人鞠躬。

      白桦树精灵一样美丽的女人面容端肃,沉静温柔,她没有拂开身上的木屑,对无一郎的道歉以示理解与接受,随后她紫藤花色的双眼望着我,对我微微俯身。

      “我是鬼杀队主公产屋敷耀哉之妻,产屋敷天音。”

      “初次见面,失礼了。”

      我赶紧回礼:“我是奈奈,初次见面,有一郎过于失礼,请天音夫人原谅。”

      有一郎冷冷讽刺:“才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来过很多次了,非要我们加入鬼杀队。鬼杀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天音夫人神色不变,仿佛赋有魔力的眼睛注视着我。

      “那么,你们为何要与鬼生活在一起。”

      无一郎脸色猛地发白,他跑到我身前张开手臂,对天音夫人大声解释:“她没有吃过人,她不是恶鬼!”

      天音夫人没有说话,有一郎端起地上的水盆,眼看着就要往她身上泼,天音夫人注视着我,她没有躲开。

      “——有一郎,住手!”

      我带了警告的声音响起,他僵了一下,把木盆砸到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巨响。

      我已经看见了不远处隐藏在树林里的日轮刀。

      心里突然迸发强烈的恐惧,被刀砍头的时候一定很痛,一定比捅穿喉咙还要痛。

      我愿意死在孩子们手里,不代表我甘心死在别人手下。

      天音夫人站在阳光笼罩的地方,从我出现开始她就没有再上前一步。

      不愧是主公的妻子。

      我强忍着已经紊乱的呼吸,宽大衣袖下藏着死死纠缠的双手,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仿佛根本没有被她的话和她身后浓烈的杀气吓到。

      “我的确是鬼,但我真的没有吃过人。”

      天音夫人华贵的嗓音有让人沉醉的魅力。

      “我相信你,但是恶鬼灭杀,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信任你。”

      我镇静下来,试着与她谈判:“你找他们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是孩子,达不到鬼杀队的要求。”

      仿佛是对临死之人的同情和怜悯,天音夫人对我知无不言。

      “密信记载,时透一族的祖先为初代呼吸法剑士。”

      “我们邀请他们加入鬼杀队,希望集中这股力量,为斩灭世上恶鬼而努力。”

      她柔软的唇瓣吐完轻柔的话,身后的日轮刀在太阳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光闪过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皂角和紫藤花交织的味道钻进了鼻子。

      柔软的布料拂过我的脸颊。

      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我面前,温柔地握住我的肩膀,然后,猛地将我往后一推——

      我倒在地上,喉咙堪堪躲过凛冽的剑光。

      成型的风缠绕在绿色的刀上,刀尖没有因为我的躲避停止进攻,它再次向前,几乎没有丝毫停滞,疯狂地撕咬我的脖子,像山里最凶狠的恶狼,势必要将我一口咬断。

      我狼狈地手脚并用往后爬,明知道躲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寻求生路,可是实力差距注定了结果,被他踩在背上抵住脖子的时候,骤然收缩的瞳孔情不自禁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不要、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鬼,我没有吃人,不要杀我——

      紧闭的双眼听见了刀剑相撞的激烈击打,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我睁开眼,生锈的斧头横在脖子上方,截断了将我斩杀的那一刀。

      飘渺的云雾腾然在屋内,裹住了我狼狈的身影,云雾缭绕中,我只能看见风与雾交缠相撞,震耳欲聋的刀光剑影下,我蜷缩在墙角,害怕又担心地紧紧追随无一郎的身影。

      他好像与那个用风的剑士打得不相上下。

      有一郎拦住了屋外的天音夫人和一众剑士,他们没有硬闯,都安静等在门外,注视着屋内的决斗。

      无一郎训练的时间太短了,终究敌不过身经百战的剑士,斧头被打飞,人也被一脚踹开,我扑过去接住他,他脸上被划了好长的口子,汩汩冒着鲜红的血。

      身体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应该是生气。

      我在生气。

      他打我家的孩子,还划了那么长的伤!

      欺负小孩算什么东西!

      我猛地起身直视方才完全不敢对视的男人,怒火从心口燃烧到眼睛,我几乎要将他瞪得千疮百孔,他被我凶狠的眼神看得一愣,火气随之上来,如同燎原大火:

      “该死的恶鬼,安心给我去死吧——”

      好啊,都说我是恶鬼,那我就当恶鬼好了——

      我要把你这欺负小孩的小子啃得稀巴烂!啃得骨头都不剩!下地狱我也会生生世世诅咒你吃饭噎死喝水塞牙走路平地摔生孩子没——

      “风柱大人,暂且住手。”

      迅猛的罡风被轻飘飘的言语打散。

      这位风柱大人不敢置信地回头,“主公夫人?”

      站在门口的白发精灵向他点了点头,抬脚进屋,风柱挡在她身前,“主公夫人,小心——”

      天音夫人示意他看向某处,他顺着视线望去,眼睛猛地睁大——

      血流了半张脸的无一郎靠在墙上,我慌忙拿干净的白布一点点给他擦脸,从药草堆里找出止血药,胡乱磨碎了抹在他脸上。

      这个过程自然得顺理成章,蝶屋天天都能见到。

      “她对血没有兴趣。”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望向白发女人。

      她露出自见面以来第一个善意的微笑。

      “奈奈小姐,鬼杀队恳请您今晚前往总部,与耀哉大人一叙。”

      震惊的不止是我,更是不敢置信的风柱。

      “她可是鬼啊!主公夫人,绝对不可以!”

      “不死川先生。”天音夫人温柔地安抚他,“方才与你交手的时透先生,今日之前并不会使用呼吸法。”

      她紫藤花色的眼睛望向地上的无一郎:“时透先生,是谁教会你呼吸法?”

      无一郎眨眨眼,握住我的手,“是奈奈......”

      暴躁的不死川先生哑声了。

      鬼教会人专门杀鬼的呼吸法,他无法理解这件事。

      然而有人并不求他理解。

      “赶紧立刻离开我家!她不会去的,我们也不会去,赶紧走!”

      有一郎把呆滞的风柱用力赶出门外,在风柱先生暴怒的大吼声中暴躁地处理我俩的伤口。

      我的脖子被割得有点深,看起来吓人得很。

      有一郎凶巴巴绷着一张脸给我上药。

      “......我是鬼,可以自愈的。”别浪费药了。

      “闭嘴!”

      “......那你手别抖,现在过了季节,止血药不好找了。”

      “......”

      有一郎上完后,又拽着弟弟的耳朵骂他笨蛋。

      “突然就冲进去了,那个人那么凶狠,你打得过吗?”

      “他要杀奈奈!”

      “那也不能一个人就进去啊!万一他误杀了你怎么办!”

      “我才不管!”

      气得他哥也给他揍了一顿。

      我望着走远的鬼杀队背影,心里复杂又迷茫。

      赶走缘一的鬼杀队,为什么要找初始剑士的后代呢?

      ......

      不,我好像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

      初始剑士,不是只有缘一。

      ......

      看着那两张与我拥有一模一样的薄荷绿眼睛的脸,莫名觉得越看越像那个人,堪破真相的瞬间脑子一片眩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极尽讽刺地笑了一下,惊到了身边的两兄弟。

      什么意思?要他俩去斩杀已经变鬼的祖先?

      真是......太有意思了。

      耳边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奈奈?”

      担忧的询问响起:“你怎么了?你不想去吗?那就不去!”

      担心我的无一郎对我说:“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别别扭扭的有一郎对我说:“我们已经没有家人了,你别想一个人走掉。”

      ......

      啊,哪里是他的后代了,明明是我的后代。

      我紧紧抱住两个可爱的小孩,使劲揉搓他们柔顺的头发。

      “去,怎么不去!我和一只鬼有血海深仇,我是要找他报仇的!”

      一时间连挣扎都忘记了的时透双子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下了旨意:

      “收拾东西,晚上就去鬼杀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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