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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赤潮之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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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荒原的风带着灼人的温度,卷起的火山灰打在灵溪脸上,像细小的沙砾在刮擦。她把那块赤色碎片塞进怀里,碎片贴着胸口,传来持续的温热。怀里的孩子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刚才的惊吓让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微微的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灵溪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尽量让语气平稳。风声太大,得凑近孩子的耳朵才能让他听清。
孩子闷了半天,才小声说:“我叫阿烬,不过他们都叫我‘小不点’。”
灵溪点点头。在铁锈镇,没人有正经名字,大家都是按特征被称呼——瘦猴、锤匠、独眼……像她这样被叫做“哭丧鬼”,已经算很不被待见的那种。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小不点的背:“我叫灵溪。灵气的灵,溪水的溪。”
小不点没说话,只是搂得更紧了些。
他们已经跑出铁锈镇的范围,身后那片铁皮搭成的蜂巢越来越小,像散落在荒原上的一堆废弃零件。
但灵溪不敢停,她能感觉到,那些聚集在天空的黑点并没有散去,反而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在高空盘旋。铁翼清道夫的数量远超刚才,它们翅膀反射的红光,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诡异的橘色。
“它们好像在跟着我们。”小不点突然抬起头,指着天空小声说。
灵溪抬头望去,果然,有三只铁翼正保持着距离,在他们头顶百米处盘旋。它们的飞行轨迹很有规律,像在驱赶羊群的牧羊犬,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死死地锁定着她们的身影。
“它们为什么只跟着我们?”小不点的声音带着哭腔,毕竟早先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灵溪的心沉了沉。她摸了摸怀里的赤色碎片,碎片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些。刚才在铁皮棚外,清道夫明明有机会攻击其他人,却偏偏盯上了她和小不点。而现在,这些铁翼的目标也很明确——是她,或者说是她身上的这块碎片,亦或者是这个同样特殊的孩子。
“因为我们不一样。”灵溪说。这一次,她没有像在铁锈镇时那样感到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坦然。
不一样,或许并不是坏事。
她们往暴怒之塔的方向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脚下的土地越来越烫,火山灰也变成了红褐色,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远处的岩浆河像一条凝固的血带,在荒原上蜿蜒,不时有气泡从河面上鼓起,炸开时溅起细碎的火星。
灵溪的嘴唇干裂得发疼,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东西——那是昨天从锤匠那里捡来的发霉面包,她一直没舍得吃。她把面包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小不点。
小不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小口啃着。面包又干又硬,带着股霉味,但在这片连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荒原上,已经算是难得的食物。
“灵溪姐,我们要往哪边走?”小不点一边吃,一边问。
灵溪摇摇头:“不清楚,但只能往那边走。”她指了指暴怒之塔的方向。那座黑色巨塔此刻已经清晰了许多,塔身缠绕的岩浆流像凝固的瀑布,塔顶的云层翻滚得越来越剧烈。
她不知道塔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裁决者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她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块赤色碎片和这座塔有关,而她身体里突然出现的火焰力量,也和塔息息相关。
更重要的是,除了往塔的方向走,她无处可去。铁锈镇回不去了,荒原的其他地方她一无所知,说不定藏着比清道夫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小不点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前方。灵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红褐色土地上,躺着一个人影。
那人趴在地上,背对着她们,身上穿着和铁锈镇人一样的粗麻布衣服,背上却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把衣服浸透了,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灵溪放慢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片荒原空旷得连只飞鸟都没有,突然出现一个受伤的人,实在太奇怪了。她把小不点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则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走到那人身边,灵溪才发现对方是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被火山灰黏成一绺一绺的,脸上全是污垢,但能看出她的颧骨很高,下颌线很清晰。她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已经被烫得焦黑,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灵溪蹲下身,用石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对方没有反应,身体却在微微抽搐,应是背上的伤口带来的痛苦导致的。
“她还活着吗?”小不点从灵溪身后探出头,小声问。
灵溪把手指凑到她的鼻子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她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突然注意到女人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上去的,图案是一个扭曲的火焰形状,和她怀里那块赤色碎片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就在她盯着那个印记看的时候,女人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和铁锈镇人完全不同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灵溪,里面充满了警惕。
“你是谁?”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摩擦,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灵溪拉着小不点往后退了一点,举起手里的石头:“我们没有恶意。”她指了指女人的后背,“需要帮助吗?”
女人的目光在她和小不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灵溪怀里露出的一角赤色碎片上。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挣扎着就要起来:“快……把你怀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灵溪很是犹豫,这块碎片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但看着女人痛苦的样子,她又想起了三天前断腿的瘦猴——虽然眼前的女人和瘦猴完全不同,但那种濒死的气息是一样的。
她最终还是把碎片拿了出来。碎片在阳光下泛着红光,表面的纹路像是活的一样,缓缓流动着。
女人看到碎片的瞬间,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带着哽咽的哭腔,泪水顺着她满是污垢的脸颊滑落,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赤核……真的是赤核……”她喃喃自语,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灰烬大人没有骗我们……原来真的有赤核……嘶”
灵溪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赤核”这个词,也是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和小不点之外,会哭的人。她收起碎片,问道:“你认识这个东西?”
女人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麻烦扶我起来。”
灵溪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小心地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石头上。女人靠坐好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皮囊,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点水,又递给灵溪:“喝点吧,看你们渴坏了。”
灵溪接过来,闻了闻,先自己喝了一点儿,等了一会儿感觉没问题才递给小不点喝。女人也不在意灵溪的小动作,反而有些满意,毕竟这是在荒原。
“我叫红菱。”女人看着灵溪,眼神里的警惕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来自南边的‘烬火聚落’。我们是……反抗者。”
“反抗者?”灵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从未听过这个概念,在铁锈镇,所有人都像被设定好的机器,没人想过“反抗”。
红菱点点头,她的目光投向暴怒之塔的方向,眼神里闪过恨意:“反抗裁决者,反抗这座塔。”她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火焰印记,“这个印记,是我们聚落的标记。反抗者们都有。”
灵溪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印记,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赤核碎片:“这个东西,叫赤核?”
“对,只不过我只见过一次”红菱的声音低沉下来,“灰烬大人说过,赤核是大地的心脏。传说每一块赤核或者说晶核里,都封存着一部分‘情绪之力’——愤怒、悲伤、喜悦……这些都是裁决者最厌恶的东西。”
灵溪想起刚才握住赤核时,涌入脑海的那些愤怒画面,还有身体里燃起的火焰。她突然明白了:“铁锈镇的人……是不是因为没有情绪,才那么麻木?”
红菱叹了口气:“不止铁锈镇,听说整个赤色荒原上的人,乃至整片大陆都被裁决者用‘息声雾’剥夺了情绪。息声雾是从罪塔里释放出来的,无色无味,长期吸入会让人失去痛觉、情感,变成只会干活的行尸。”她顿了顿,“只有少数人天生对息声雾免疫,或者像你这样,能吸收赤核唤醒情绪。”
小不点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紧紧抓着灵溪的衣角。灵溪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原来不是她“脏”,不是她“不正常”,而是其他人被剥夺了本该有的情绪。就像将一个正常人放进精神病院一样,那些精神障碍患者反而会觉得这个人不正常吧。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灵溪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红菱的眼神暗了下去:“灰烬大人说,神使需要我们找到一块赤核,用它制作‘除雾仪’,解除息声雾对我们部落的影响。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行动裁决者好像了如指掌,我们刚到这边,就被‘铁翼’和‘熔甲卫’围剿。”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被熔甲卫的刀划中,走不了了,为了掩护其他人突围,就留下了”
红菱满脸恐惧,激动地说道:“哎,铁翼和熔甲太多了,我看到灰烬大人也被砍成两半,被火焰融化,死了,都死了…不过暴怒之塔好像突然震动,清道夫好像被召回了,不然我也会被融了吧。”
“暴怒之塔震动,好像被召回?似乎都和自己今天的遭遇有关”灵溪想起了刚才在铁锈镇上空盘旋的铁翼,“今天暴怒之塔很奇怪,不仅塔鸣提前了,还发出了红光。”
红菱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说什么?塔鸣提前了?还有红光?”
灵溪点点头:“嗯,熔炉都停了,所有人都很奇怪。”
红菱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太好了……难道是神使!神使说会助我们拿取赤核,他会引开清道夫们,以红光为号!”
她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灵溪连忙扶住她:“你先别动。神使又是谁?”
“神使是我们部落的上任首领。”红菱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他是我们部落第一个从息声雾中自主觉醒的,被神教接引的人,后来他从神教回来,建立了反抗者,传授我们调动情绪的力量,不过晶核只有部落首领才能使用”
她看着灵溪手里的赤核,“你的这块赤核,比我们灰烬大人的那块能量更强。你能点燃火焰,对吗?”
灵溪点点头,虽然感觉这个劳什子的神教和反抗者也不是什么靠谱组织,不过她对这方面的信息知之甚少,只能先听听了。
“那是‘怒焰’。”红菱说,“赤核里封存的情绪之力,愤怒对应的就是火焰。还有‘悲泪’能治愈伤口,银核里封存贪婪,具有‘吸附’特质……每一种晶核里的情绪都能转化成不同的力量。”她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我的力量是‘韧皮’,能吸附火山岩,不过我只吸收过一次,刚才面对熔甲卫,根本不够用。”
灵溪这才明白,原来情绪不只是痛苦的来源,还能变成保护自己的力量。她看着红菱的伤口,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悲泪能治愈伤口”,犹豫着问:“如果……如果我能感觉到悲伤,是不是就能治好你的伤?”
红菱愣了一下,苦笑地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情绪之力需要和晶核建立连接,还要经过长期练习才能掌控,而且灰烬大人说过,每个人只能掌握一种情绪之力。强行觉醒其它的力量,会变成怪物”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布包的动作很慢,指尖因失血而泛白,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疼得她牙关紧咬。
布包里裹着的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只是个用火山铜丝缠成的手链,环身歪歪扭扭地焊着三枚小铁片,形状像极了跳跃的火苗。
“这是给我女儿的。”她用指腹摩挲着铁片,声音中满是宠溺,“她叫火绒,比小不点还要小,总爱追着火山蜥蜴跑。我出发前答应她,回来就给手链再添一片火苗——等凑够九片,就带她去看真正的森林。”
灵溪看着手链,突然想起铁锈镇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她从没见过森林,听过的关于森林的形容,还是在锤匠每次去镇里男人都爱去的小药房后,回来哼唱的小调里:“我见过一片森林,绿得能掐出水,鸟儿在枝头欢唱,溪水潺潺流不息……”
小不点却似懂非懂地凑近,指着铁片问:“森林里有面包吗?”
红菱被逗笑了,笑声牵扯到伤口,又变成一声闷哼。她把布包塞给灵溪:“拿着吧。这手链能微弱地屏蔽你们的气息,虽然挡不住铁翼的眼睛,但至少能帮助你们躲避追踪,如果有可能的话,麻烦帮我把这个手链交给绒绒,告诉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灵溪刚要推辞,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三只铁翼不知何时降低了高度,翅膀拍打的风声像砂纸擦过铁皮,赤红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凶光。更远处,还有十几个黑点正快速靠近。
“那你呢?”灵溪看着她渗血的后背,想起她刚刚的话好似在交待后事。
红菱扯出一个生硬的笑,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我?我得给你们争取点时间。”她突然用刀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在手环上,三枚铁片竟泛起微弱的红光。红菱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暗褐色的纹路,像干涸的岩浆裂痕。
“这是‘韧皮’的最后力量。”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总能撑一会儿,拜托了…”
话音未落,一只铁翼俯冲下来,锋利的爪子带着火焰刮向地面。红菱猛地将灵溪和小不点推开,自己则迎着爪风扑了上去。她的手臂在接触火焰的瞬间,暗褐色纹路突然亮起,竟硬生生挡下了那致命一击,火星溅在她的粗麻布衣服上,烫出一个个黑洞。
“快跑!”她嘶吼着,声音里燃起灵溪从未听过的愤怒,“告诉绒绒,娘没骗她!”
灵溪咬着牙,拽起小不点转身就跑。身后传来短刀刺入皮肉的闷响,还有红菱压抑的痛呼,以及铁翼被激怒的狂嘶。
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攥着怀里的布包。
不知为何,胸前的赤核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是要烧穿她的皮肤,涌入四肢百骸的,除了愤怒,还有一种陌生的酸涩。
那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