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修正方程》右手上铺

5、冲冠一怒

　　今晚他受邀赴宴，一个私人小会，主办方是一个参与项目的新兴强力企业，星游。与其他由方氏药业等龙头投资扶持出来的小企业不同，他们凭借着有力的科研团队挤进这个赛道，只是资历尚浅，在业内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占据医药市场的一超多强。

　　既然辽和不能一家垄断，那也不能让别家拿了大头。方好去有心扶持几个新兴企业同老牌龙头打擂台，对方又给足了诚意，借着这次聚餐，他们可以好好聊一聊深入合作的问题。

　　“方医生，你终于来了！”进入会场，星游的负责人迎了上来。方好去记得这是一个说话很有条理，态度不骄不卑的年轻人，伸手与他一握。

　　“晚上好，杨先生。怎么，你也一个人？”

　　方好去在工作上一向是孤家寡人，很少会邀请女伴，而这位星游的负责人身边干干净净，竟然也没有邀请同伴。

　　不知为何，方好去仿佛看到某种悲愤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杨州说：“也不算一个人，您先前见过了那几位都在场，还有科研组的成员。”

　　闻言，方好去神色一动。星游公司先前对B级机甲操作进行了迭代，使之更接近A级，但新型机甲对精神力有一定要求，虽然无法推广至大众，但隐隐得到了军方的注意，也引起了他的关注。

　　方好去无疑是这场宴席的中心，周围的人渐渐围了上来，和主办方打招呼只是顺便。杨州并不打算在这里当一个摆设，朝方好去挤了挤眼睛：“方医生，那我们之后见。”

　　方好去看着他笑脸相迎地溜达出人群中心，莫名从背影里感觉出一种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雀跃。杨州奔向会堂的角落，那里已经七七八八地站了几个人，大概都是星游的人员。方好去偷偷地扫视两眼，一头雪白的长发映入眼帘，他眉毛一跳。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一身黑色对襟长衫，神态很自若。方好去偷偷打量了几眼，刚巧对方也在观察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回以鼓励又温和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方好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蜂拥而来的问候让他不得不抽回心思专注应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回过神来，宴席已酣。

　　就在这时，方好去察觉到一道闪烁着恶意的视线。

　　会场的边缘，一个端着酒杯的年轻人靠在窗边，隔着人群挑衅地看过来。

　　方好去挑起修长的眉峰，有些诧异地笑出声，装作没看到继续和别人攀谈。果不其然，一阵怒气冲冲的走路声从那边传来，然后是一道咬牙切齿的呼喊。

　　“方、好、去！！！”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全场大半目光惊讶地看过来，在认出了身份后又匆匆地移开。给方好去敬酒的人一见那张横眉倒竖的脸，火急火燎地收回了手后退半步。

　　只有方好去神色如常地晃了晃酒杯，将其放回桌上，双手往兜里一插。
　　“方雅德，你偷偷来这里，你姐知道吗？”

　　来人正是方氏药业的太子爷，方好去血脉上的堂弟，方雅德。

　　方氏药业乃医药界的龙头，手握财权的股东众多，其中掌控大局的，也是方氏药业这一代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乃上一任掌权者通过精子捐赠体外培育出的双胞胎。其中的大哥私生活混乱，私生子成群，直系的后代只有二人，方雅德是最小的弟弟；老二作为真正的掌权者，膝下只有方好去一个孩子。不过自从方好去脱离家族自立门户之后，就称不上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了。

　　“少拿弦书姐压我，我姐和你有关系吗？”方雅德嗤笑一声，“说什么都要提到我姐，还说你不觊觎她的位置？”

　　“我要是像你这样，事业上一塌糊涂只能一啃老二坑姐的话，那确实会肖想一些得不到的东西。”方好去说，“你滥用职权把和兴堂企业的负责人赶走，炮换鸟枪地来到这里，是想用方氏辛苦注资扶持的小企业的前景满足你大发脾气的愿望？那还挺奢侈的，不然怎么说是方氏药业的太子爷呢。”

　　方雅德的脸扭曲了一瞬：“你！”

　　方好去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想把人带到角落去。方雅德这人常年嗑促长骨骼的药剂却好吃懒做肌肉跟不上，整个人长得像抽条的麻秆。方好去抓住他的衣领一扯，竟然没扯动。方雅德稳稳当当地杵在原地，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细长火山。

　　方雅德甩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一眼。整理衣襟昂首挺胸走向角落。

　　琉米诺星都和厄俄斯星环一样属于首都星系的商业区，只不过星都绝大多数都是公司总部之类的行政楼，并没有太多的商业范围。站在顶楼会场的边缘，看不到厄俄斯星环那样花红酒绿的灯光，只有近处远处如出一辙的方形光点在排兵布阵。

　　此夜已深，办公楼彻夜不息的灯光勾勒出首都星系商业区极端繁荣的另一种样貌，俨然有序的方块和大气简洁的招牌，毫不在意地价的寸土寸金的大片绿化带，仿佛全宇宙的精英都在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当然了，其中滋味只有精英本人知道。

　　“你以为你当初成立辽和的时候，家族为什么没有出手打压你？”拉起的帷帘隔绝了众人打量的视线，方雅德压低声音，脸上的神情像要吃人，“你还记得那个融创项目吧，当然，你肯定不会忘的，毕竟那是你摇尾祈怜得来的第一次机会。”

　　“到底谁才是真正死皮赖脸的那个？”方好去淡淡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和我同台竞标的是方公子手下的人，拿着本家给你的大把资源来做我的手下败将，难怪你这么念念不忘。”

　　方好去以为此人又要暴起，提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方雅德捏的指关节都泛白了，最后只是阴恻恻地笑了笑。
　　“要不是那个老头子从中作梗，你以为你能顺利地走出第一步？”

　　闻言，方好去的眉头动了动，方雅德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嫡出的唯一的儿子就是好呢，就算已经张扬地宣布脱离家族，把家族的面子扔到地上踩，家主大人还是认你这个儿子，暗地里给你那么多支持，当初那个竞标，分明是他替你牵的线搭的桥，你没有你爹，就连和我同台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他越说越痛快，似乎已经压抑了很久，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有家族的托举，你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方好去勾唇一笑，“至于我，我一向清楚自己有什么手段，有多少能力。想要托举我，方氏药业也配？”

　　一句几近蔑视的话语，方雅德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怒极反笑地咧开了嘴。

　　“不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家主大人确实被这可笑的相连的血脉迷了眼，大概是年纪到了开始伤春悲秋了？”方雅德嘲笑道，“他甚至很看好你，等着你回归家族之后就把你列入继承人名单，哈！明明弦书姐才是真正为家族做了贡献的——她才应该是下一任继承人！要不是那个马上风的傻叉管不住吊滋生那么多流言蜚语，家主大人才不会对弦书姐有意见呢，哪里能让你趁虚而入！”

　　他恍然意识到部分措辞的不妥，立刻及时止损：“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你：别打方氏药业的主意。”

　　方好去静静地听他说完，看着方雅德微微颤抖的身体，少顷才开了口，问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又有谁带着私生子舞到你面前来了？她又有多年轻漂亮？”

　　“不是‘她’，而是‘他’！”方雅德咬牙切齿，“我操！真恶心！我格老子的要吐了！”

　　方雅德一抬眼，见方好去仍然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淡然神情，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充满恶意地说：“哦，我怎么忘了，我们大名鼎鼎的方医生应该见怪不怪吧，毕竟你有一位不知道什么关系的‘挚友’——”

　　“嘭——”

　　方好去抓起他的衣领，一下子把人掼到了玻璃上，后脑勺发出碰撞的震响。这一动作几乎用上了他十成的力气，前A级机甲驾驶员的速度不是方雅德可以反应过来的，后者从脑后的剧痛里缓过神来，眼前五彩斑斓的黑点散去，对上了一张愠怒的脸庞。

　　“我劝你不要对我的朋友指指点点。”方好去说，“虽然我对方氏药业这种臃肿的固步自封的毫无生机的家族企业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这不代表我没有从中夺权的能力，也不代表我能容忍像你这样的一头的蠢猪每天在我面前浪费空气。”

　　方雅德一把抓住他的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方好去钢筋似的手指扣住对方脖颈的动脉，微微一笑：“你身后的这块玻璃是可以打开的，再乱动，我不能保证会不会踩到那个打开的按钮。”

　　这里是距地面百米的高空。

　　方雅德头皮一炸，反射性按住衣兜。

　　“哈哈，我开个玩笑，把你的微缩装甲放好吧，方公子。”

　　方好去松开手，方雅德腿一软，勉强支撑住了没跪下去，弯着身体喘息的时候头上传来幽幽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远千里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原来真的只是小少爷耍脾气啊。你姐把你养的挺好，这么大了还童心未泯。”

　　“方医生，原来你在这里！星游的负责人找你好一会儿了——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现在有约……”

　　方好去看向那个掀开帷幕一角的侍者，敏锐地在他胸口发现了星游公司的名片。
　　“不，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聊完。”

　　方好去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袖口，把挂在胸前的眼镜戴到脸上。金丝眼镜反射出大厅纸醉金迷的光亮，镜片下的双眼却带着一股陌生的肃杀。

　　“方雅德，你这几十年真的毫无长进。”方好去笑着扶起方雅德，转身对侍者说，“请带路。”

　　走过半个大厅和一段寂静的走廊，侍应生带着他在一扇普通包厢的门前驻足。方好去给了他一点小费，推门而入。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人，杨州也在其中，方好去一眼扫去，有半数人的脸庞全然陌生。而正对大门的主座上，那位长发老人正不急不缓地啜饮茶水，见他进门后，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因为和众人打交道而有些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某个古老的回忆如火花般乍现。方好去突然一顿，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杨州站起身，以另外一种礼仪朝他欠了欠身：“感谢您的赴约，方医生。我们是帝国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