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引》苒物华就是我

11、气息

　　“什么？”滔滔不绝的茧彝没听清洋灵的低语。
　　“你看。”洋灵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街上行人：“这个是魔族，这个也是，这个是精怪，那个是妖，永州城竟如此鱼龙混杂。”
　　茧彝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在说什么？这些人不是长得一样吗？”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问题十分弱智，洋灵拍了一把他健硕的肱二头肌：“你傻啊，这味道……”，话刚出口，便觉不妥。
　　“什，什么味道？”
　　“唉就是……”洋灵心想此事本不是秘密，况且茧彝不久以后也会上山修炼，便全然告诉了他：“三界之中有四种力量，一种是我们修士常用的灵力，一种是魔族精怪修习的离火，还有一种比较特殊，是泯力，适合灵根欠佳的人修炼。而你们妖族，不是天生具有妖力吗？
　　“无论修炼何种力量，到一定程度，便能闻见不同力量的不同气味，而且因人而异……”
　　看茧彝听得云里雾里，洋灵咬咬牙以自己举例：“比如说我，泯力对于我来说是凉而苦的泥土味，离火则是鸟羽烧焦的味道，灵力有股很浓的茉莉花香气，妖力的味道很像我老家常用的鸡饲料。”
　　她拍拍茧彝肩膀：“这下子，你明白了吧？”
　　茧彝点点头，看来这个洋灵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废材么！
　　两人身后响起一声爆喝：“不干活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两人双双惊得跳起，忙各回各位乖乖干活。
　　顶楼的巫桦就很清闲了，合欢宗自昭平年间兴起，千年来注重收买人心、打听消息，这藏书阁更是收录天下书，一眼望去难及尽头。
　　书架排列整齐，每三列之间便有油灯照明，而这火焰也被合欢弟子用法术加持过，只焚烧煤油而不触及藏书。角落与高处应是许久无人打扰，已经积起厚厚的灰尘。罗姱灼说是给她安排了“最轻松的活”，但她看着，若是真要好好打扫，也并非等闲活计。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受绮罗宫庇护，也当出些力气。」
　　想到这儿，巫桦一鼓作气，拿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开始干活，一时间屋内尘土飞扬，幸好此前为了隐蔽，罗姱灼特意给她一副面具，现下还能挡些灰尘。
　　前些日子被魔修打伤的地方，如今已完全愈合，巫桦早晨沐浴时发现，那些伤口甚至不曾留疤，自己果真是个练武奇才。
　　她也就只能借这些小事，来稍稍疏解心中忧虑，归墟一日不宁，她便一日不能平静。
　　巫桦心中正百感交集，忽听见一声低语，这藏书阁昏暗无比，鸡皮疙瘩瞬时爬上她背后。
　　“谁？谁在那里？”她震声，那低语并未消散，反倒由于她的注意而再次响起。这声音仿若鬼魅，书架之间飘忽不定，巫桦侧耳倾听，它竟愈发清晰。
　　这团朦胧的声雾，缓缓聚集，凝成两个音节：
　　“巫桦，巫桦，巫桦……”
　　听见是自己的名字，巫桦心中更加疑惑，她以为是洋灵在玩闹，便试探地回话：“喂，洋灵，快出来，这不好玩。”
　　那忽远忽近的音团，吞噬了她的声音，吐出更加清晰的音节：“巫桦，来，巫桦，来……”
　　恐惧是愤怒的引线，巫桦笃定有人装神弄鬼，手掌一翻呼出白樱：“什么人！滚出来！”
　　那声音不改，依旧是低低地、慢慢地、蛊惑地吐字：“巫桦，来，巫桦，来……”四周环境内的声音也仿佛被它吸收了似的，一片诡异的寂静包裹住巫桦，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骨头摩擦的声音。
　　「我势必找出此人，大卸八块！」
　　她提剑走向声音来源，可这声音长了脚似的，在书架间穿梭，巫桦觉得自己亦步亦趋，始终摸不到它的源头。这种无力的感觉，她已经体会太多了，纵有一身修为，又能如何？
　　“可恶！”巫桦心中情感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她顾不得旁的，挥剑劈出一道剑气，它闪着白光，从书架间穿梭，直向声音源头打去。
　　“噼啪”，低语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巫桦跑上前去，弯腰捡起它——一本《天雷渡》，书封磨损严重，只可堪堪辨认几字，内页亦是酥脆，仿佛边缘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就是你装神弄鬼吗？”巫桦翻开此书，试图找出妖物精怪的痕迹，然而并没有，乍看之下，它不过一普通书本。
　　刚才的声音，巫桦几乎要判定为幻听，然而当她目光落在《天雷渡》的扉页时，阴恻恻的恐惧自她脚底迅速升起，顷刻间飞出天灵盖，贯穿全身。巫桦感到自己手心在密密地冒汗。
　　那扉页赫然写着：“巫桦”，一笔一划、顿挫转圜，与她本人字迹别无二致。
　　各种猜测在巫桦神识中流转、崩塌——这是她的书吗？还是一个与她同名的人？刚才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出幻象？
　　她摇摇头，试图甩出这些杂乱的思绪，片刻清明，她的目光又落回手中的书本，强烈的好奇，使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手翻开第二页，一幅画像出现，画中人眉目清秀，长发飘飘不束冠带，目光坚定，栩栩如生，不正是巫桦其人吗？而她旁边，画着一株模样奇异的植物，似百合又似莲花，一时分辨不出是何物种。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巫桦想了又想，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张画像，她迅速翻过几页，粗略浏览，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功法秘籍，大体上是教人如何将灵力与天雷相连，从而驾驭天雷。
　　「怪不得叫《天雷渡》，天雷生于天际，力量强大，人族驾驭它几乎不可能，从古至今，只有神仙才可使用。可是为何，我看这功法有些熟悉……」
　　巫桦不再管它的奇怪之处，欲细细研读，藏书阁大门却被人推开了，“砰”的一声，巫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神识中炸开了。洋灵打着哈欠，大步走进来：“巫桦，巫桦？唉，人呢？”
　　巫桦忙将《天雷渡》卷起揣进衣服，整理头发迎出去：“我，我在这里。”
　　洋灵眉开眼笑，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午休时间到，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饭。”
　　巫桦被她挟着往外走，一离开藏书阁大门，那萦绕在她身边的诡异的寂静便消失了，世间的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刺激她的神识。她头晕目眩，却强撑着不敢让洋灵发现端倪。
　　“你的工作怎么样？我真是忙了好久……”洋灵在巫桦身旁叽叽喳喳，后者强撑意志，只觉自己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般。
　　忽然，巫桦脚底一空，这下子她苦苦维持的清醒便彻底散架，随后天旋地转，视线一黑。
　　待神识缓缓归体，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躺在绮罗宫楼梯底下，洋灵茧彝二人正试图把她抬起来，两人还在焦急地商议对策：“怎么办！” “快去告诉木溟师姐吧！” “不行啊她说她有要事，不让打扰。” “巫桦晕倒不是要事么？”……
　　这两人抬人也抬不动，反而扣得巫桦肉疼，她伸手推开他们，自己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此刻周遭人声嘈杂，但不似刚才那般轰鸣，巫桦在众目睽睽之下扶着洋灵站起来，一瘸一拐往房间走去了。
　　而木溟此刻正在绮罗宫最高处——胜寒楼，此处可将永州风景遍收眼底，她逸散灵力，逐渐覆盖整个永州城。城中各类气息混杂，借灵力之网，向木溟纷至沓来。
　　「隐息之术，并不完善，若将灵力注入五感，便可于细微处见其踪迹。」
　　李春行的话在她神识中响起，当年他见木溟五感敏锐，便有心教导她识别隐息之术，果然现下派上用场。那日城门混乱，木溟便已察觉一丝奇怪之处，永州本有诸多魔族行商，可人群中还混着诸多使用了隐息之术的魔修，此类禁术可以骗过旁人，却骗不过木溟。
　　「隐去自身气息，可见用心不良，看来桑陲村被灭后，魔族盯上的下一个地方就是永州。」
　　她静心敛气，五感清明，在她的神识中，城中各个地方开始慢慢升起灰雾，那是隐息之术的法色。不过片刻，这灰雾竟逐渐笼罩了整个永州，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膨胀，几乎遮天蔽日。
　　五感渐渐拼凑出完整的永州地图，神识在其上游走，它经过之地无不生长着数条灰雾——酒楼、镖局、住宅……而最后一条，正在太守府。
　　木溟勾唇轻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