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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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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疏桐停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她知道林雾的边界感有多强,此刻的崩溃是她最狼狈、最不愿被人看见的时刻。强行靠近,可能会让她更加崩溃。
但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痛苦挣扎?沈疏桐做不到。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地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停在距离林雾几步远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让自己的存在感以一种温和的方式传递过去。
林雾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埋在膝盖里的头猛地抬起,泪眼模糊中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沈疏桐。
她像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向后缩,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泪水糊满了她苍白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羞耻和强烈的抗拒。
她想开口让沈疏桐走,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更加破碎的呜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抽噎,她慌乱地摇头,示意沈疏桐离开。
沈疏桐看着那双被泪水浸透、充满了绝望和哀求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她读懂了林雾无声的呐喊:走!不要看我!求你!
沈疏桐没有动。她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平静而包容地看着林雾,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无声的坚定:我在这里,不会走,但也不会强迫你。
时间在压抑的抽泣和沉默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林雾的抗拒在沈疏桐无声的、固执的陪伴下,渐渐被汹涌的痛苦淹没。她再次崩溃地低下头,呜咽声更加无助,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疏桐的心揪成了一团。她知道,语言在此刻是苍白的,任何询问都是侵犯。但放任她独自沉沦在痛苦的深渊,沈疏桐无法袖手旁观。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地又往下走了一级台阶,然后,在距离林雾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缓缓地、试探性地蹲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触碰林雾,只是让自己的高度与蜷缩在地上的林雾齐平,目光与她垂下的视线保持在一个温和的、没有压迫感的角度。
林雾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再次僵硬,但这次,除了呜咽,她没有再做出更激烈的抗拒动作。巨大的痛苦和孤立无援的绝望,似乎让那层坚硬的防御出现了一丝裂痕。
沈疏桐看着眼前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女孩,看着她被泪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的黑发,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了上来。她不再犹豫。
她极其、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先是轻轻覆上林雾冰凉、颤抖的手背。林雾的手猛地一颤,但没有甩开。
感受到这微弱的、近乎默许的信号,沈疏桐才张开双臂,以一种极其克制、却又不容拒绝的温柔,将那个蜷缩的、冰冷的身体,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林雾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无法抵挡的暖意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接纳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猛地冲垮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僵硬的身体在沈疏桐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那些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恐惧、屈辱……所有汹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泊的港湾。
她不再压抑,将脸深深地埋进沈疏桐的肩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沈疏桐背后的衣服,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压抑的哽咽变成了彻底的、放声的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绝望。泪水汹涌地浸湿了沈疏桐的肩头。
沈疏桐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她只是更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这个冰冷颤抖的身体,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泣。
她的下巴轻轻抵着林雾的头顶,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里。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在这里陪着你。
消防楼梯间里,只有林雾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回荡,以及沈疏桐那无声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少女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一个彻底崩溃,一个安静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林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息,只是依旧紧紧抓着沈疏桐的衣服,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巨大的情绪宣泄过后,是深深的疲惫和虚脱。
沈疏桐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抽泣也渐渐平复。她没有立刻松开,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只是轻轻拍抚的动作放缓了,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林雾靠在沈疏桐的肩上,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点咖啡的余香。
这种温暖而真实的气息,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她心中弥漫的冰冷黑暗。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和安全感,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沈疏桐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给她时间平复。直到感觉到林雾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冰冷,她才试探性地、非常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林雾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抓紧了沈疏桐的衣服下摆,似乎害怕这温暖会消失。但很快,她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手指有些慌乱地松开,低着头,不敢看沈疏桐的眼睛。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沈疏桐没有在意被抓皱的衣服。她看着林雾低垂的头,轻声问:“能站起来吗?”
林雾尝试着动了动,腿脚依旧发软,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她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腿软。”
沈疏桐二话没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支持。“那就再坐一会儿。”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肩并着肩。狭窄的楼梯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阳光透过高处那扇小窗,投下一道斜斜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里飞舞。
林雾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刚才的崩溃像一场噩梦,而此刻身边的沈疏桐,是唯一真实的救赎。
她没有问,没有探究,只是在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和一片安静的港湾。这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谢谢。”过了很久很久,林雾才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如同叹息。
沈疏桐侧过头,看着林雾依旧低垂的侧脸。夕阳的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红肿的眼睛和未干的泪痕让她看起来像易碎的琉璃。沈疏桐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理解的柔和。
“不用谢。”沈疏桐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务室?”她问得很自然,仿佛只是询问一个普通的身体不适。
林雾轻轻摇头,声音依旧很小:“…不用。好多了。”她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疏桐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窘迫、残留的脆弱,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她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衣服…湿了。”
沈疏桐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那一大片深色的泪渍,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事,干了就好。”她站起身,朝林雾伸出手,掌心向上,“能起来了吗?快上课了。”
林雾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干净。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带着一点迟疑和残留的颤抖,轻轻放进了沈疏桐温暖的掌心里。
沈疏桐的手很稳,微微用力,将林雾拉了起来。林雾的腿还有些虚软,站起来时微微晃了一下,沈疏桐立刻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动作自然又带着支撑的力量。
“走吧。”沈疏桐松开手,但走在了林雾稍前一点的位置,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引领和保护。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昏暗的楼梯间。当重新回到明亮嘈杂的走廊时,林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阳光有些刺眼。
沈疏桐放慢了脚步,几乎与她并肩而行,用自己不算宽厚却异常坚定的身体,为她隔开了一些无形的喧嚣和探究的目光。
回到教室门口时,上课预备铃刚好响起。付晓冉和周予安看到她们一起回来,林雾眼睛红肿明显哭过,都吓了一跳。
“林雾!你……”付晓冉刚要问,就被沈疏桐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疏桐对她们摇摇头,示意别问,然后低声对林雾说:“回座位吧。”
林雾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将脸埋得很低。
沈疏桐也坐回座位,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她什么也没说,仿佛刚才在昏暗楼梯间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看小说时的一段插曲。
程骁在后面,也看到了林雾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以及她和沈疏桐一起回来的情景。他皱了皱眉,想问什么,但看到沈疏桐平静的侧脸和林雾明显不想被打扰的样子,最终只是担忧地看了林雾的背影一眼,没有开口。
物理老师赵老师夹着教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同学们!打开课本第35页!今天我们讲……”
课堂开始了。林雾努力地集中精神,但刚才巨大的情绪波动带来的疲惫感如影随形。她握着笔的手指还有些无力。
旁边的沈疏桐,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推到了她的课本旁边。
林雾微微一怔,迟疑地打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简洁有力的字迹:
“深呼吸。我在。”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廉价的安慰。只有最朴素的指令和最坚实的承诺。
林雾握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腹感受着纸张的纹理。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片刚刚经历风暴的荒原,似乎真的因为这句简单的话而注入了一丝平静的力量。
她将纸条小心地夹进笔袋的夹层里,然后抬起头,目光投向黑板。虽然依旧沉默,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微微侧头,余光里是沈疏桐安静听课的侧影。
这一刻,一种无声的、超越了言语的联结,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林雾知道,身边这个人,或许无法走进她所有的黑暗,但在她坠落时,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住她。这份认知,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在她冰封的心底深处,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