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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伞 ...

  •   那张写着“巷子口的桂花,开了”的纸条,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雾心底漾开了持续而隐秘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她依旧沉默,依旧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依旧在课间将自己隔绝在书本或窗外风景之后。但某种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周身那层坚冰并未融化,却仿佛变得透明了一些。

      当付晓冉再次兴冲冲地拿着修改了N版的“闪电加油牌”草图给她看时,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移开目光或身体后倾,而是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付晓冉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像发现了新大陆:“啊!你不喜欢这个?觉得太花哨了?那我改个简洁版的!” 她像是接到了某种神圣的指令,屁颠屁颠地跑回去重新构思了。

      周予安大大咧咧地试图跟她讨论一道她早已解出的数学题时,她虽然依旧没开口,却破天荒地用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某个被周予安忽略的关键公式。

      周予安盯着那一点,琢磨了半天,猛地一拍脑袋:“哦!!我懂了!忽略了隐含条件!林雾你太牛了!” 他兴奋的声音引来周围同学侧目,林雾立刻低下头,耳根却微微泛红。

      这些细微的变化,或许别人不易察觉,但一直安静旁观的沈疏桐却看得分明。

      她知道,那扇紧闭的门,并没有打开,但门内的人,似乎正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甚至偶尔,会伸出指尖,触碰一下门外的空气。

      沈疏桐依旧保持着她的节奏。她没有刻意靠近,没有嘘寒问暖,更没有提起任何关于小巷、香烟或桂花的话题。

      她只是在那里,像一座安静而稳定的灯塔。有时,她会不动声色地将多带的一瓶酸奶放在林雾桌角,理由是“买一送一,喝不完”。

      有时,会在林雾微微蹙眉盯着物理题时,看似随意地抛出一句:“试试能量守恒,别钻牛角尖。”

      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各自安静地做着题,偶尔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遇,又各自自然移开,像某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种平静,在一节美术课上被打破了。

      美术老师是个浪漫随性的年轻男老师,心血来潮让大家尝试合作完成一幅大型拼贴画,主题是“情绪”。全班按座位分成若干小组。

      林雾、沈疏桐、付晓冉和周予安自然成了一组。付晓冉摩拳擦掌,周予安跃跃欲试,沈疏桐无可无不可,林雾则瞬间绷紧了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抗拒。小组合作,对她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我们来做个热烈的!象征激情和活力!”付晓冉提议,拿出了红色、橙色的彩纸。

      “好啊好啊!剪个大火苗!”周予安积极响应。
      沈疏桐瞥了一眼林雾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慢悠悠地开口:“‘情绪’只有热烈一种?付晓冉,你的情绪字典是不是只有感叹号?”

      付晓冉嘟嘴:“那你说做什么?”

      沈疏桐目光扫过桌上五颜六色的材料,最后落在一叠深浅不一的蓝色、灰色和白色的纸上,语气平淡:“安静,也是情绪的一种。甚至……更复杂。”

      林雾倏然抬头看向沈疏桐。沈疏桐却没有看她,正拿起一张冷灰色的纸,比划着撕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周予安挠头:“蓝色灰色?会不会太闷了?”

      付晓冉看着沈疏桐手里的灰色,又看看林雾,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转:“有道理!安静的情绪也很美!像深海,像天空!我们来做个静谧系的!”

      小组方向就这么被沈疏桐轻描淡写地扭转了。她负责构思和撕出大块的、抽象的色彩形状,付晓冉和周予安负责在她指导下粘贴和补充细节,叽叽喳喳,倒也热闹。

      林雾被排斥在热闹之外,她僵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知该做什么。

      沈疏桐撕下一小条深邃的湛蓝色纸条,没有递给忙碌的付晓冉,而是自然地递到了林雾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个,贴在那里。”她指了指画面上方一块预留的空白,“边缘不用太整齐,稍微卷一下。”

      这是一个具体的、简单的、非侵入性的指令。

      林雾看着递到眼前的蓝色纸条,又看看沈疏桐平静的侧脸。她迟疑了几秒,才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条蓝色。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沈疏桐的手指,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林雾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捏紧了那条纸。

      她拿起胶水,按照沈疏桐说的,小心翼翼地将那条蓝色贴好,甚至无意识地用手指将边缘轻轻卷起一点,让它看起来像是被风吹动的夜空一角。

      “这里,需要一点破碎感。”沈疏桐又递过来几张撕得很碎的、带着斑驳纹路的银灰色小纸片,“随意洒上去,粘几片就行。”

      林雾照做了。她发现,这种不需要言语交流、只需要听从简单指令完成具体任务的方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沈疏桐没有再给她指令,转而指导付晓冉他们去了。但林雾的目光,却开始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沈疏桐的手。

      看她如何将不同质感和颜色的纸组合在一起,如何创造出一种寂静却充满张力的画面氛围。

      当沈疏桐拿起一张纯白的纸,想要撕出某种柔和的过渡形状却似乎不太满意时,林雾的目光在那张白纸上停留了几秒。

      她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几乎不被察觉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旁边一张带有细微纤维纹理的、更柔软的米白色纸,轻轻推到了沈疏桐的手边。

      沈疏桐的动作停住了。她低头看了看那张米白色的纸,又抬眼看向林雾。

      林雾立刻低下头,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仿佛后悔了自己刚才的举动。

      沈疏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纯白纸,拿起了那张米白色的。

      她用指尖细细感受了一下纸张的质地,然后开始撕扯。这次的效果果然好了很多,边缘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毛绒感,完美地融入了画面。

      “嗯,这个更好。”沈疏桐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的说明。

      林雾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美术课结束时,他们组的拼贴画完成了。大片深邃的蓝、沉静的灰、斑驳的银和柔软的米白交织,构成一幅抽象却极具感染力的画面。

      它不热烈,不欢快,却有一种直抵人心的静谧力量和难以言说的复杂美感,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绪暗流。

      连美术老师都走过来,摸着下巴赞叹道:“嗯!很有味道!沉默的呐喊?不错的诠释!”

      付晓冉和周予安与有荣焉,兴奋地击掌。林雾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那幅画,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粘贴的那条湛蓝和洒下的银灰碎片上。

      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参与感的情绪,在她心底悄悄滋生。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带伞的同学挤在教学楼门口抱怨着。

      林雾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密集的雨帘,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种潮湿黏腻的感觉,也不喜欢和人群挤在一起。

      一把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长柄伞,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她面前。

      握着伞的是沈疏桐。她自己手里拿着另一把更小巧的折叠伞。

      “喏,这把大的,撑两个人挤,这把小的,不够。”沈疏桐的语气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家近,跑两步就到了。你先用。”

      林雾愣住了,看着眼前这把黑色的伞,没有接。她清楚地看到沈疏桐的鞋子和裤脚已经有些湿了,显然是从别处刚走过来。

      “快点,堵门口影响交通。”沈疏桐不由分说地将伞柄塞进林雾手里,触感冰凉而光滑。

      然后,她不等林雾回应,就撑开自己那把明显更小、只能遮住头顶的折叠伞,快步冲进了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后。

      林雾握着那把还残留着沈疏桐掌心余温的伞柄,站在原地。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噼啪的轻响。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雨声,她却感觉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伞很沉,比她想象中要沉,像一个沉默而坚实的承诺。

      她最终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很大,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片干燥安稳的空间里。伞骨是旧式的,带着一点金属的涩感,但非常稳固。她慢慢走入雨中,雨水顺着伞沿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幕,将她和外面潮湿喧嚣的世界隔离开。

      这把伞,和它此刻带来的庇护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昏暗楼梯间里,沈疏桐坚定而温暖的拥抱。

      回到家,公寓里依旧安静。雪团走过来蹭她的腿,豆包摇着尾巴欢迎她。她将湿漉漉的伞放在门口专门放伞的桶里,动作很轻。

      第二天是周六,雨还在下。林雾起得很晚。窗外雨声潺潺,房间里昏暗而安静。她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却隐隐有些熟悉的号码。

      “伞周一还就行。别淋雨。”

      没有署名,但林雾知道是谁。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鼓胀。她第一次,没有感到那种被触碰边界的不适和恐慌。

      她慢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回复。打字速度很慢。

      “嗯。谢谢。”

      点击发送。

      她放下手机,将脸埋进膝盖里。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在那个号码的备注栏里,极其缓慢地输入了三个字:沈疏桐。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卸下了一点负担。她站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玻璃杯,然后放进了微波炉。加热的嗡嗡声在安静的公寓里响起。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但灰蒙蒙的天空边缘,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极微弱的光亮。

      周一,林雾依旧早早到了教室。那把黑色的长柄伞,被她仔细地折叠好,用带来的一个干净的塑料袋装好,放在了沈疏桐的椅子旁边。

      沈疏桐来的时候,看到了袋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桌抽屉里。

      早读课开始前,沈疏桐发现自己的钢笔没水了。她习惯性地甩了甩,又拆开检查了一下墨囊。

      旁边的林雾,正在默写英语单词。她注意到了沈疏桐的动作,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她默默地打开自己的铅笔盒,从里面拿出一支替换用的、同品牌的黑色墨囊,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沈疏桐摊开的笔袋旁边。

      沈疏桐看着那枚崭新的墨囊,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她拿起墨囊,熟练地换上,然后在刚刚写完的数学作业纸空白处,写下两个利落的字:“谢了。”

      林雾没有回应,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单词默写中。但细心如沈疏桐发现,她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放松了许多,耳廓也不再因为一点点动静就紧张得泛红。

      阳光终于冲破了连日的阴云,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并排的两张课桌上,将上面摊开的书本、文具,以及两个少女安静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冰层未曾消失,但坚冰之下,暖流已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涌动。

      信任的种子,在一次次无声的、克制的、却充满力量的互动中,悄然生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她们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有些东西,早已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在共享一把伞的雨幕里,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

      一种只存在于她们之间的、独特而牢固的联结,正在默默编织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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