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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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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城市褪去了平日的喧嚣,节奏变得缓慢而慵懒。
沈疏桐背着帆布包,从区图书馆出来。她刚借了几本参考书和一本最新出版的悬疑小说。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决定抄近路,穿过老城区一片略显陈旧的街心公园回家。
公园不大,树木葱郁,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下着象棋,孩童的嬉笑声从远处的滑梯传来。沈疏桐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着,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就在她快要走出公园,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巷口深处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巷子很窄,两侧是老旧居民楼斑驳的墙壁,阳光只能斜斜地照进一半。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巷口,倚靠在阴影里的墙壁上。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不是校服,但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那头柔软的黑发……是林雾。
沈疏桐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她看到林雾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
而最让她心头猛地一紧的是——林雾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正在静静燃烧的香烟。
一缕极淡的青灰色烟雾袅袅升起,在她苍白的脸侧散开,氤氲出一种与她平日学校里截然不同的、颓靡而疏离的气息。
她不是一个人。
巷子更深处,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皮夹克,头发染成夸张的奶奶灰,正低头玩着手机。
另一个是个女生,穿着铆钉皮衣和短裙,化着浓妆,手里也夹着烟,正笑着对林雾说着什么,态度显得很熟稔。
林雾似乎没怎么听,只是偶尔点一下头,或者极其简短地回一两个字。
她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指间那支燃烧的香烟上,眼神空茫地看着地面,时不时吸一口,动作熟练而自然,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麻木。
烟雾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情绪也一并倾吐出来。
沈疏桐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大,与她认知中那个沉默、疏离、但至少干净的林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抽烟……和这些看起来就“不是一路人”的朋友……林雾的另一个世界,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粗暴地撕开了一角,呈现在她面前。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一直以为林雾的壳虽然厚,但里面是干净的,只是被痛苦填满了。
可现在这一幕,让她觉得那壳里或许还藏着别的、更复杂阴暗的东西。
玩手机的灰发男生似乎注意到了巷口的沈疏桐,抬起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女生。
浓妆女生也停下说话,顺着目光看过来,上下打量着沈疏桐,眼神带着点审视和不善。
林雾似乎察觉到同伴的异样,也缓缓转过头。
当她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巷子,落在站在阳光下的沈疏桐身上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林雾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高速闪过:先是猝不及防的惊愕,像是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突然闯入;随即是浓重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一种近乎狼狈的羞耻感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和耳根,让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却又僵在原地。
最后,所有情绪都凝固成一种冰冷的、带着防御性质的疏离,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不认识沈疏桐一样,猛地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低低咳嗽起来,眼圈微微泛红。
那个浓妆女生嗤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嘲讽:“雾姐,你朋友?好学生的样子嘛。”她特意加重了“好学生”三个字。
灰发男生也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林雾的咳嗽停止了。她没有回答同伴的话,也没有再看沈疏桐。她只是猛地站直身体,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狠狠摁灭在身旁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然后,她对那两个同伴极其简短地说了一句:“走了。”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沈疏桐第二眼,径直低着头,快步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了,背影仓促而决绝,像逃离什么瘟疫。
那个浓妆女生对着林雾的背影喊了句:“喂!下次约啊!” 然后和灰发男生对视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空荡荡的巷口,只剩下沈疏桐一个人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墙角那个焦黑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沈疏桐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林雾,更没想到林雾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抗拒。
那眼神里的羞耻和慌乱,比冰冷的拒绝更让她感到不是滋味。她原本以为,经过楼梯间和运动会,她们之间至少建立起了一点基本的信任和默契。
但现在看来,林雾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拒人千里。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走上前,走到林雾刚才站的位置。墙壁上那个新鲜的焦黑印记格外刺眼。她低头,看着地上那个被碾灭的烟头,过滤嘴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唇印痕迹。
沈疏桐没有细看烟头,也没有多做停留。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印记和林雾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小巷,重新汇入周末午后熙攘的人流。
只是,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时的那份闲适心情早已消失无踪。
周一上学,气氛有些微妙。
林雾比平时到得更早,几乎是在教室门开的瞬间就进去了,然后一整天都将自己埋首在书本和习题里,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拒人千里。
她几乎不抬头,不参与任何课间讨论,甚至连付晓冉和她说话,她也只是极其简短地回应甚至直接忽略。
她的周身再次筑起了那道冰冷坚硬的高墙,甚至比之前更厚、更冷。
付晓冉和周予安都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有些纳闷和担心,但不敢多问。
沈疏桐将一切看在眼里。她一如既往地平静,上课,记笔记,看小说,偶尔吐槽一下周予安犯傻或者付晓冉过于兴奋。
她没有主动去找林雾说话,也没有用探究的目光去看她。她知道,此刻的任何关注,对林雾来说可能都是压力。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雾正对着一道物理难题,笔尖却久久未动。她的思绪显然不在这里。
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从旁边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她的草稿纸旁边。
林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认得那种折叠方式。
她迟疑了很久,指尖微微颤抖,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条。
纸条上依旧是沈疏桐那清晰利落的字迹,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质问,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巷子口的桂花,开了。”
林雾握着纸条,怔住了。
预料中的质问、失望、甚至疏远都没有出现。只有这样一句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平淡无奇的话。
巷子口……那天她仓皇逃离的巷子口,确实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当时她心神大乱,根本没有注意。现在被沈疏桐提起,她才恍惚记起,空气中似乎……是隐约浮动着一丝甜软的桂花香,只是被浓烈的烟草味和她的慌乱完全掩盖了。
沈疏桐看到了她最不堪、最想隐藏的一面,却没有指责,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提及一个字。她只是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告诉她:我看见了,但我更看见了别的。
我看见了你身后的桂花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我看到的,不只有那支烟。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林雾的心脏。那不是放松,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酸涩、窘迫和一丝……难以形容的动容。
沈疏桐的这种方式,比她想象中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她无所适从,也更深地触碰到她坚硬外壳下最柔软的地方。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手,将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折叠好,放进了铅笔盒最里面的夹层里,和之前那张“深呼吸。我在。”放在了一起。
她没有看沈疏桐,也没有任何回应。
但整整一节课,她都没有再动笔,只是低着头,仿佛在消化某种过于汹涌的情绪。
放学铃声响起,林雾第一个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了教室。
沈疏桐看着她几乎是逃离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书包。
付晓冉凑过来,小声问:“疏桐,林雾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一整天都没说话。”
沈疏桐拉上书包拉链,语气平淡:“可能吧。”她背上书包,看了一眼林雾空荡荡的座位,补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付晓冉说:“给她点时间。”
有些冰封,需要阳光慢慢渗透,而不是用锤子去敲打。而有些理解,无需言语。
沈疏桐知道,那张关于桂花的纸条,已经像一颗无声的炸弹,投向了林雾紧闭的心门。门是否会开,何时开,只能交给时间。但她选择了一种最尊重、也最可能接近真相的方式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