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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敲门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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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光看出了他的不解,但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又问了庄宴一个问题,他很感兴趣的问题。
“我记得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可你为什么六点才到?”
这下轮到庄宴尴尬了,他讪笑了两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车票,递给了扶光。
“其实我十二点就上车了,可你也知道,公共列车的速度比较慢,加上方块区和风车区是六大区里相距第二远的……”
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像是找补,但庄宴还是想解释清楚,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努力维持着那副略带歉意的、无害的模样,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如何打消对方可能的不满,这些机械师都高傲的很,因为一点不满临时反悔或者捣鬼太常见了。
问这个话的扶光当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他那张线条锋利的帅脸此刻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像探针一样扫过庄宴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不是怪你,只是你来的这个时间太寸了。”
这句话让庄宴更加不解,他眯了眯眼,脸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看起来有种违和的呆萌,内心却警惕起来,揣测着这话里的含义。
房子里的灯骤然被合上,只剩下钟表指针闪着微弱的荧光,沙发旁的地板被掀开,他被昏暗中摸过来的扶光半拖半抱着塞进了那个隐蔽昏暗的地下室。手肘处螺丝咬合的地方磕碰在入口的木框上,发出了牙酸的嘎吱声。
摔在地上时庄宴好半天没能爬起来,正当他支愣起上半身时,一只肥猫从入口被扔进来,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腹部,他嘎巴一声又躺了回去。
紧接着,扶光也跳了下来,地砖被妥贴的合上,想来从外面应该看不出一丝破绽。
庄宴本来就长时间未进食,此时更是头昏眼花,一颗甜腻的巧克力球被推进嘴里后,他才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力。
扶光揽着他的脖子将人支在自己膝盖上,满含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往地下室里塞活人,没轻没重的。”
这话听着可有点毛骨悚然,庄宴老眼昏花的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他比较好奇为什么扶光突然关灯往地下室钻。
这个样子似乎取悦到了扶光,他伸手,指尖轻轻将面前人的脑袋扶正,说:“主要是每个月的今天,下午六点半,就是风车区管理部收管理费的时间。”
如果庄宴准时到场,那做完手术后再做安排就绰绰有余了。
扶光清浅的音色压下后显得低哑,又有一种别样的磁性。庄宴看着那张凑近的、带着笑意的脸,心跳略微加速,但更多的是在分析对方举止背后的意图。
他定了定神,收回了那点刻意表现的懵懂,学着扶光的样子轻声问道:“所以你是在逃管理费吗?管理费很高?”让你这么避之不及,甚至连猫和顾客都要一起藏起来。
“不高,但那是一种……很离奇的东西。”扶光的神色不变,依旧笑眯眯的,但细看之下,眼底没什么温度,“主要针对没有稳定工作、不愿参与劳动,依赖城区基础救济生存的人。”
“离奇?”庄宴适时的表现出好奇,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这个费用到底是什么。方块区可没这种东西,因为大家压根儿没有“管理费”的概念,因为管理部形同虚设。
扶光几乎已经贴在了他的耳边讲话,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耳廓,带着一丝戏谑:“你来的时候没发现吗?这街上溜达的,除了孩子,是不是有不少看起来挺‘清闲’的老人?”
这个情况庄宴倒是有所留意,只是当时他以为风车区就是生活安逸。
“他们……就是被收取管理费的对象?”
“嗯哼。”扶光轻轻应了一声,像是不经意的,俯低了脸,感受到对方瞬间的僵硬,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这才稍微退开一点,看着庄宴微微泛红的耳根。
“风车区提供安全和相对舒适的环境,但管理者‘风伯’不喜欢纯粹的寄生虫。要么用劳动换取居住权,要么就缴纳高额的管理费,用以维持这种‘安逸’的生活。我呢,”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是注册在案的机械师,有正经手艺和贡献,属于‘有用’的人,自然不在被核查的名单里。”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庄宴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好奇显得纯粹,心里却冷笑,看来这风车区的“秩序”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剥削,披着文明外衣而已。
至于这家伙,躲躲藏藏,肯定另有隐情。
“麻烦。”扶光言简意赅,笑容不变,“被那群穿着制服的人盘问来盘问去,浪费时间,影响心情。而且……”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庄宴,“带着你这么一个……嗯,从方块区来的、没有风车区暂住许可的‘黑户’,解释起来更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对吧,小组合怪?”
他语气亲昵,仿佛两人已是共犯。
庄宴心里明镜似的,这笑面虎绝对没说实话,或者没全说。但他面上却露出恍然和一丝感激:“原来是这样,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麻烦就好。”扶光轻笑,伸手揉了揉庄宴的头发,动作看似亲近,实则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随意,“所以,安静待着,等他们走了再说。”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两个人之间,连喵喵都安静下来。头顶被脚步踏过的声音震耳欲聋,还有制服人员刻板的询问声和居民含糊的应答。
这群人把地板踩得踢踏作响,在这个偌大但略显凌乱的房子里粗略检查了一圈,登记了些信息,便离开了。
听着大门被紧紧拍上的声音,庄宴这才暗自松下一口气,脸上却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柔弱,“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扶光却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能发现什么?我这儿一切合法,除了……”他目光落在庄宴身上,“藏了个你。不过放心,我这儿偏僻,他们查得不细。”
他平日里深居简出,与邻里交往也保持着距离,就是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那……平时用水用电,他们不会借此找你麻烦吧?”庄宴继续扮演着不谙世事的兔子,试探着问道。
扶光被这句话逗得一乐,他细长的脖子微微前倾,像一只审视猎物的猫科动物。
不再压低的声线恢复了清润,可话里话外总带了那么点戏谑:“你忘了我是机械师吗?这点自给自足的小玩意儿还难不倒我,更何况,我是‘有用’的技术工。”
喵喵也在一旁大声喵喵叫,像是在附和主人对这个“缺乏常识”顾客的调侃。
庄宴心里骂了句“装模作样”,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窘迫,悻悻的顶开地下室的盖板,动作利落的翻了上去。这干净利落的动作倒是出乎了扶光的意料。
这小顾客瘦得像竹竿,没想到身体素质还可以。
扶光在他身后,状似无意的托了一把他的腰侧,手掌接触到的部位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温热。
庄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落地时脚下微微趔趄,但迅速稳住了身形。
喵喵被很小心的举了上来,庄宴把它搂在怀里,动作轻柔的呼噜着毛,安抚着小猫,眼神却低垂着,掩去其中的算计。
扶光紧跟着爬了上来,动作轻盈。
被爬山虎遮盖的窗户透不进多少光,室内昏暗。扶光悄悄推开门观察了一下外面,发现街道上核查人员已经离去,便放心的把灯打开了。
“我这人喜欢清静,爬山虎刚好能挡掉些不必要的窥探。”扶光随口解释,目光却落在庄宴抱着猫的侧影上。
青年低眉顺眼的样子,配上那秾丽的五官,有种惊心动魄的乖顺感,但他可没忘记刚才庄宴翻上地面时那一瞬间展现出的协调与力量。
这小组合怪,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柔弱啊。
喵喵炸起的毛被一绺一绺抚平,发出了安逸的呼噜声,扶光看着这个在自己顾客怀里享受的家伙,不由挑眉。
“庄宴,你还是把它放下吧,它该去吃饭了。”
那滩猫像流体一样,把自己塞满了庄宴的整个怀抱。
喵喵似乎格外喜欢这个人类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庄宴也确实感觉手臂酸痛,接口处传来细微的异响,为了不影响后续的“正事”,他最终还是狠心将喵喵放到了地上,脸上还带着点不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扶光说话的语气淡了些,“你倒是挺喜欢它,不介意它是个有机械心脏的小猫。”
很多客人都对喵喵是一只组合小猫感到膈应,而庄宴,虽然刚开始被吓到,却很快接纳了它。
这份喜爱是真的,还是逢场作戏?扶光觉得很有趣。
庄宴没理会机械师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说他察觉了但不在意,只是顺着话头说:“喵喵很可爱,毛很软,胖乎乎的,而且和我一样。”他的眼睛弯了弯,笑容真诚了几分,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扶光也被这笑容晃了一下,随即也弯起嘴角,心想,管他黑心白心,至少这张脸笑起来的样子,和抱着猫的样子,很可爱。
“庄宴,你今晚就先住下吧,明天我们详细聊聊改造方案。”扶光将蹲在地上一脸“慈祥”的青年拉起来,轻轻推到沙发上。
“我去弄点吃的。”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拘谨、实则眼神不断打量四周的人,又看看在一旁狼吞虎咽的喵喵,心里某种念头更清晰了些。
他忽然觉得,把这个小组合怪多留一段时间,观察,了解……或许会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这对他平淡的生活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新乐子。
所以他说:“庄宴,你……”
“你可以自己在房子里随便看看。”
“然后选个顺眼的房间,暂时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