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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敲门砖(二) ...

  •   今日天晴,依旧不见太阳,适合白日做梦。
      不过庄宴没空做梦。
      他看着狗窝一样的家,决定动手收拾,没工作没收入没家属,日子总归是自己的,他不想真活成阴沟里的老鼠。方块区活着本就艰难,不能再因为住处邋遢染病,那死得就太冤了。
      家里灰尘不多,霉菌倒是随处可见,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
      庄宴认命的擦拭着,一边安慰自己:好歹有个屋顶,比睡大街强。
      这么一想,手里动作也快了些。
      趴在地上扫床底的灰尘时,指尖碰到个硬物。
      他拿出来,是枚旧徽章,“脑立通”三个字和齿轮Logo蒙着灰,用手指揩去表面积落的污渍后,徽章角落里三个微小的字显现出来。
      “庄……元江?”
      这是他那位工程师老父亲留下的玩意儿?
      庄宴捏着徽章,想起昨晚那个人发来的招聘信息里,似乎就有“脑立通”。
      他把徽章揣进兜,决定有机会查一查这个脑立通。
      又从衣柜底层翻出件花衬衫,颜色混乱的像巷子口那间学校墙上的狂野涂鸦。
      庄宴怀念的举着衣服,这件衬衫还是他爹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硬塞给他,说年轻人该穿点亮色。
      他拎起来比划一下,行吧,去见机械师,总不能还穿那件破烂烂脏兮兮的夹克。这衣服虽然艳俗,套在他身上,居然有种以毒攻毒的和谐。
      楼上小孩又开始尖叫,跺得天花板咚咚响,庄宴皱了皱眉,没心思计较,他得抓紧时间。
      收拾停当,他揣着兑换出来的一点现金和旧徽章出门,一拐出巷子,人就愣住了。
      捧着地图研究了半天,眼前的断墙残垣跟纸上的线条完全对不上。
      拆迁把方块城区拆成了迷宫。
      他得去风车区,机械师的工作室在那边。靠两条腿走?怕是从一米八走到一米五也到不了,必须找到车站。
      托愿意搭理他的好心路人的福气,连比划带猜,终于摸到了新车站。
      车站像个胡乱堆砌的几何模型,勉强圈出块地方给人落脚。破败,却出乎意料地拥挤。
      庄宴缩紧身子,凭借灵活走位,从一个壮硕的机器人女士腋下钻过,挤到了队伍前头。
      周围吵吵嚷嚷,直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条巨大的、半透明的蛞蝓蜿蜒着滑入车站,内部支撑的钢筋骨架清晰可见。它依靠分泌粘液移动,而齿轮城的发明家们研制了催化剂,让它疯狂分泌粘液以实现高速滑动。
      低成本,高效率,死掉的蛞蝓就被送回肥料厂,用以培育新的蛞蝓,实在是绿色循环,节省资源啊!
      蛞蝓列车在凄厉的悲鸣中停下。
      庄宴随着人流挤上车,黏腻的地板让他有些生理不适。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透过微微搏动的车厢壁望出去。
      外面的景色逐渐与方块区的风貌大不相同,而这距离风车区,大概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齿轮城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城市,有着无法测量和计算的宽广边界,混乱、密集的建筑以中央高塔为圆心,畸形地向上堆叠,违背重力,混杂各种风格。
      而城中心高塔顶端的巨型齿轮钟表像只冷漠的眼睛,滴答声无处不在,力求让所有齿轮城的居民每日居于钟表的监视之下。

      “请把车票人面朝上,方便检票~”
      列车员是个脑袋长风扇的方头机器人,显示屏挂着标准微笑监控收费。看到那位高大的机器人女士时,它牵起那位女士坚硬冰凉的手,滑稽的行了一个吻手礼。
      轮到庄宴,屏幕瞬间切换成一个颜文字白眼:(?_?)。
      车内的空气有些浑浊,庄宴摸了摸口袋里的徽章,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他甩开关于工厂的杂念,专注于窗外变幻的景色。
      风车区巨大无比,车站位于整个城区的中心,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下车瞬间,庄宴以为自己踏错了地方。
      鲤鱼形状的红灯笼从路口一直蔓延到巷子深处,暖光映照着安静旋转的各式风车,高低错落,像一片无声摇曳的花海。
      风,是柔和而干净的。
      这里建筑不高,色彩明快,透着点童话感,天色已暗,灯笼照亮前路。
      行人悠闲,孩子举着风车跑过,没人对他裸露的机械胳膊投来异样目光。
      庄宴压下心头的诧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收敛了平日的油滑,摆出副老实甚至有点拘谨的样子。
      按照地址,他很快找到了“纸鸟巷”。
      机械师的家很显眼,整栋小楼被爬山虎吞没,屋顶金属风车转得快要起飞,窗户漆黑,怎么看都不像有人。
      他扯了扯花衬衫的领子,敲响了那扇画着模糊图案的门。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没人迎接,里面一片昏暗。庄宴咽了口唾沫,迈步进去。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回荡,放大着他的心跳。
      昏暗的月光下,庄宴勉强能看见屋子中央有个沙发,四周散落着看不清形状的杂物。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下意识揉了揉。
      再睁眼时,浑身的血差点凉了——沙发靠背上,凭空悬浮着两只圆溜溜的、闪着幽绿荧光的眼睛!

      “啊——”

      惨叫没经过大脑,从胸腔里沸腾起来,然后脱口而出,灯光“啪”的一声亮起。
      庄宴捂着狂跳的心脏,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顾客是上帝,别那么卑微呀。”
      人声,清冽,带点金属质感。
      沙发前不知何时站着个瘦高青年,怀里抱着只油光水滑的胖橘猫。那猫眯着刚才吓掉庄宴半条命的荧光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被一只猫鄙视了……庄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胖猫“咚”地跳下地,地板都震了震,它绕着魂飞魄散的客人踱了半圈,不屑的甩着尾巴走了。
      庄宴腿还软着,心脏兀自擂鼓。他从小就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太丢人了。
      他想爬走……
      一双穿着磨损旧工装靴的长腿,无声无息的移动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接着,不等他反应,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机械师特有的、微凉的金属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从地板上不由分说地拎了起来。
      瞬间的接触让他胳膊上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一种奇异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几乎是被人半提着,按进了那个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沙发里,柔软的坐垫微微下陷,包裹住他有些发抖的身体。
      此刻,他总算能定下神,抬起头,清晰地打量眼前这个看他出尽洋相的男人。
      第一眼,好看,是种干净利落的好看。不同于庄宴自己带有侵略性和艳丽感的五官,眼前这个男人的好看,是那种分开来看每个部分都略显平淡,但组合在一起却异常清俊、协调,甚至带着点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感。
      皮肤是冷调的白,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薄。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对方相接时,庄宴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一双垂着的、单眼皮的眼睛,眼型狭长,线条锋利得像手术刀,此刻却勾着弯弯的弧度,一副笑脸,只是眼神冷静,一瞬不瞬的、带着评估意味凝视着他,仿佛他是一件刚刚被送检的故障品,整张脸透着一股矛盾的和善。
      看惯了自己样貌的庄宴,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强装出来的、人畜无害的表情,睫毛微颤,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往对方领口敞露的一截冷白皮肤上瞟。
      机械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说话。空气凝固,只有呼吸声可闻,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庄宴刚想开口,扶光先动了,他微微俯身,手臂撑在沙发靠背上,将庄宴笼在他的影子里。
      “你需要在维修单上加一项吗?”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戏谑,“比如,换个不那么容易受惊的心脏?”
      声音敲在耳膜上,有点痒。
      好听的声音,喜欢!庄宴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
      但——
      嘴真欠啊!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稍微坐直了些,试图摆脱这种被完全笼罩的被动姿态。
      “不、不用了。”声音有点紧,他清了清嗓子,“就是……胆子比较小。”他继续扮演着老实人,眼神尽量显得真诚,“您这儿,很别致。”
      扶光没接话,目光从他强作镇定的脸,滑到花哨的衬衫,最后落在他右臂故障的机械接口上,那眼神像精密探针。
      “嗯,”他淡淡应道,笑眯眯的眼睛重新盯回庄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专注,“看来,你这个故障比较严重啊。”
      庄宴感觉那目光剥开了他勉力维持的伪装,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猛地撞击着胸腔。
      一种被看透的慌乱,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刺激感,悄然升起。
      看着表情紧张的青年,扶光并没有站直身子,而是依旧以一个笼罩的姿势贴近了庄宴。
      “真的不考虑一下?”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清冽的金属质感更明显了,敲打在庄宴紧绷的神经上。
      “换一颗经过精密校准的机械心脏,保证动力强劲,供血稳定。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他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刚才猫消失的方向,“至少不会……腿软得需要人扶起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庄宴脸上,这一次,那审视的意味里,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更为私人的兴趣。
      离得这样近,扶光能清晰的看到青年的相貌,过于绮丽的眉眼,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艳色,偏偏此刻因为惊吓和尴尬,眼尾微微泛红,长睫不安的颤动,透出一种与那秾丽五官矛盾的、脆弱的易碎感。
      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扶光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见过很多人,却很少见到这样一张漂亮得如此嚣张、如此鲜活,甚至带着点天真愚蠢劲儿的脸。
      有点意思。
      庄宴被他这话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弄得耳根发热,感觉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
      他抽搐着嘴角,努力维持着表情管理,干笑着摆手:“不、不必了!真的!我觉得原装的……挺好,挺好。就是偶尔……情绪会比较饱满。”他试图给自己找补,声音却因为对方靠得太近而有点发紧。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气,这气息并不浓烈,反而让他心跳更乱了几拍。
      “是么?”扶光轻轻哼笑一声,笑声像羽毛搔过心尖。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几分,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庄宴微微颤动的睫毛,滑到他因紧张而轻抿着的、色泽鲜艳的嘴唇,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努力想表现出“真诚无辜”、却因为主人内心的兵荒马乱而显得水光潋滟的眼睛上。
      “情绪饱满到直接给我的地板行大礼?”他慢条斯理的反问,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庄宴:“……”
      他感觉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脸颊的肌肉都因为强笑而有些发酸。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那张清俊的脸配上这副恶劣的性格,简直……简直让人火大,又莫名地,有点勾人。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对方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截冷白色的脖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我……我那是……”他支支吾吾,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个合理的借口,却发现一片空白。
      看着他那副窘迫得快要冒烟,偏偏还要强装镇定,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扶光眼底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他终于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给了庄宴一点喘息的空间。但带着笑意的探究的眼神依旧没有撤离。
      压迫感骤然消失,庄宴悄悄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同时又忍不住偷偷瞄向扶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清瘦的背影。
      扶光一边在柜子里上翻找着什么,一边状似随意的开口,声音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平稳,但若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揶揄的意味:“人类原装的心脏确实不错……看起来,跳得还挺带劲儿的。”
      庄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之前换心脏的话题,这话听起来像是放弃了推销,可那语气……怎么琢磨都觉得有点别的意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敲门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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