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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水云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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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给一切蒙上浅金色的光晕。
庄宴坐在客厅角落的软垫上,右臂还有些不便,只能用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趴在他腿上的喵喵。
橘猫舒服地打着呼噜,尾巴尖惬意的小幅度摆动。
况思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正低头假装专注的给喵喵剪鱼干碎,但紧绷的肩线和偶尔快速瞥向另一处的眼神暴露了她的不自在。
扶光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一条长腿随意曲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把玩着一枚亮闪闪的金属球。他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况思荣。
那眼神并不凶狠,甚至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专注而持久,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审视压力。
楚豫则歪在旁边的长沙发里,单手支着下巴,视线在扶光、况思荣和庄宴之间来回溜达,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悠哉笑容。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包蘑菇干,吃的悄无声息,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打起来打起来”的期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喵喵的呼噜声和庄宴偶尔轻挠猫下巴的细微声响。
况思荣的脊背越来越僵,张合着剪刀的手指动作也开始变得有些混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扶光的目光像两道激光,快要把她的侧脸烧出洞来了,她试图忽略,但失败了。
最终,她放下手里的工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引得庄宴和喵喵都抬头看她。
况思荣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向扶光,语气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心虚和认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误导庄宴!我道歉!”
她声音不小,庄宴闻言,抚猫的动作顿住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立刻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喵喵柔软的橙色毛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楚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零食堵住嘴,肩膀抖得厉害。
扶光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零件,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放松了些,但看着况思荣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但那表情分明在说“你知道就好”。
况思荣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什么刑架上被放了下来,浑身都软了,她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小声嘟囔:“我哪知道他理解得那么直接……”
扶光没再接话,而是站起身,走到庄宴身边蹲下,他很自然的伸出手,不是去碰庄宴,而是轻轻揉了揉喵喵的脑袋,手指状似无意的擦过庄宴的手背。
庄宴触电般的缩了一下手,却没移开地方,只是头埋的更低了,露出的耳廓红得剔透。
扶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如常的问道:“早上吃药了吗?”
庄宴闷在猫毛里,含糊的“嗯”了一声。
“伤口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发胀或者刺痛?”扶光继续问,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只在面对庄宴时才有的耐心。
“还好。”庄宴的声音依旧闷闷的。
“嗯,别一直低着头,对颈椎不好。”扶光说着,极其自然的伸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了一下庄宴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来。
庄宴猝不及防,被迫抬起脸,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看扶光,更不敢看旁边一脸“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楚豫和满脸“罪过罪过”的况思荣。
扶光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才满意的点点头:“今天气色好了点。”
楚豫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用气声对况思荣说:“啧啧,看这架势,某人秋后算账是假,借机凑过去关心人才是真啊……”
况思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回敬:“闭嘴吧你!”
午后的阳光还没来得及将室内的暖意烘透,一阵尖锐的喇叭鸣笛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风车区的日常喧嚣。
“管理部的车。”况思荣从窗边退开,语气沉了下来。
屋内的气氛瞬间改变。几个人像是演练过多次,动作迅速而有效率,某两个不是风车区的人也熟练的像两根老油条。
扶光将工作台上的工具和零件扫进隐藏的暗格,庄宴用尚不得力的右手配合左手,将几本摊开的笔记合拢塞进书架深处;楚豫扯过一块厚重的灰色遮布,盖住了厨房,并将客厅和几件卧室的日常用品通通扔进地板下的箱子中。
况思荣抱起似乎察觉到什么而有些焦躁的喵喵塞进了下楼的庄宴怀里,已经率先掀开了角落里那块不起眼的地板,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他们快速隐入地下,厚重的挡板在身后合拢,最后的光线被掐断,只剩下角落里一盏老旧应急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气味。
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声从头顶传来,像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每一次脚步的临近都让黑暗中的呼吸声更轻几分,喵喵缩在庄宴怀里,一动不动。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里,况思荣的声音压得极低,对着扶光的方向:“老这样躲不是长久之计,以前就你一个,怎么都好藏,现在咱们四个……”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扶光没吭声,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他的目光扫过佝偻着腰的况思荣,又瞥向安静靠在墙边的楚豫,眼神里带着点无声的质问——你们两个不相干的家伙为什么也要一直呆在这里?
况思荣假装没看懂他眼神里的意思,继续低语:“等过了年,我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合法身份。”
她顿了顿,看向阴影里的庄宴,“还有庄宴,他原来的身份已经被注销了,总不能一直当黑户。”
“不需要。”扶光垂下眼皮,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冷硬,“合法的代价是每月上供寿命,我没兴趣。”
“总有别的路子,我再想想。”况思荣沉吟道,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另一边,楚豫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庄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理解一个机器人为何要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但也没多问。
他仔细听着头顶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引擎声,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安静,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他们检查的路径和停留时间,似乎比上次记录的要长,是换了人,还是增加了新的扫描项目?”
扶光闻言,看向庄宴,昏暗光线下,那双眼睛却显得很亮,况思荣也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
“注意到了?”扶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庄宴点头,“尤其是靠近东墙书架时有个人停顿了很久,不太寻常。”
楚豫这时才慢悠悠地“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哎呀,走了就好,憋死我了。”他像是完全没听到刚才关于身份和检查的对话。
扶光没理会楚豫,只是对庄宴说:“上去再说。”他率先推开了头顶的挡板,久违的光线和新涌进来的、带着寒意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地下的沉闷。
几人重新回到客厅,午后的阳光再次铺满地面,却仿佛带着一丝脱离梦境的恍惚。
扶光走到窗边,仔细确认管理部的车辆确实已经远离,才转身对几人道:“不管怎么样,年前这半个月应该安全了,管理部也要放假,例行巡查会暂停。”
庄宴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抱着喵喵仰靠在旧沙发上,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橘猫在他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扶光在他身边坐下,视线落在他刚才慌乱中蹭到墙壁的左手肘上,那里有一小块明显的擦伤,渗着细微的血丝。
“手伸过来。”他笑了笑,本就白皙立体的脸在阳光下更显得像一尊精美的白石雕塑。
庄宴愣了一下,顺从的把胳膊递过去。扶光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温热,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瓶消毒喷雾和棉签,低头仔细处理那处微不足道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呼吸拂过庄宴的小臂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庄宴有些不自在的想缩回手,却被扶光更紧的握住。
“别动。”扶光的声音低沉,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口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庄宴只好不动,感受着对方指尖偶尔划过皮肤的热度,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扶光清俊的侧脸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这种细微的互动落在旁人眼里,自有一番难以插足的亲昵。
况思荣轻咳一声,试图逃离这暧昧无声的氛围:“那什么……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她逃也似的快步钻进了厨房。
楚豫的目光在沙发上的两人身上逡巡片刻,脸上露出一种“没眼看”的表情,果断决定追随况思荣的脚步。
“等等我!我给你打下手!”他也跟着溜进了厨房。
厨房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模糊的显现出物品的大致轮廓。
楚豫刚适应黑暗,一转头,猛的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况思荣正弯腰从底柜。
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惯常的、描绘精致的妆容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视觉效果:过白的粉底像一层没有生气的面具,浓黑的眼线在阴影里晕开,让眼眶显得深不见底,唇釉是暗沉的浆果色,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僵硬的、非人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似乎捕捉到一点微光,亮的有些骇人。
“我去!!!”
楚豫吓的魂飞魄散,猛的向后一跳,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那颗机械拼接的心脏迅速偾张后又收缩,手指颤抖的指着况思荣,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在家里为什么还要画这种鬼一样的妆?!吓死我了!我以为管理部留了个画皮鬼在厨房埋伏!”
况思荣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直起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化妆怎么了?谁规定在家不能化妆?”她甚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还怎么了?!”楚豫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你知道在黑暗里你那张脸有多恐怖吗?!跟刚从恐怖录像里爬出来的女主角似的!瞳孔还会反光!嘴角还勾着!太吓人了!”
况思荣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他的指控,随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虽然在一片昏暗里效果大打折扣)。
“是你自己胆子比喵喵还小,这也能被吓到?怪我咯?”
“这跟胆子小没关系!”楚豫尖叫抗议,试图拉外援,“庄宴!扶光!你们来评评理!谁会在自己家里还画那么隆重的妆啊?!”
“在外面亮着看还挺漂亮,黑暗里就有点过分了昂!!!”
外面的客厅里,庄宴和扶光显然听到了厨房的动静。庄宴忍不住低笑出声,扶光的嘴角也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扬声回道:“人姑娘爱怎么画怎么画,女孩爱漂亮一点问题没有!”
他专注的给庄宴胳膊上贴好最后一块创可贴,指尖在那细瘦的手腕内侧若有似无的又停留了一瞬。
况思荣听着楚豫的嚷嚷,看着他那副真的被吓到的样子,又看了看外面仗义执言的屋主人,思考了两秒后还是妥协了,不太情愿的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吵死了……以后会少画这种妆的,或者我尽量记得开灯。”
楚豫这才稍微顺了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悸的瞥了她的脸一眼,小声嘟囔:“这视觉冲击力太强了,对机械心脏不好……”
况思荣懒得再理他,转身打开了厨房的灯,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所有诡异的气氛。
她那张脸在正常光线下恢复了往常的精致,虽然依旧浓艳,但至少不再吓人,她开始熟练的处理食材,仿佛刚才的惊悚插曲从未发生过。
楚豫摸着还在砰砰跳的胸口,悻悻的走过去,开始帮忙洗菜,但始终和况思荣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他择着一扇蘑菇,假装没听到一旁况思荣嘴里的嘀嘀咕咕:“真没品位,多好看的妆……”
楚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