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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水云身(八) ...

  •   扶光没有立刻回应明醒,而是转向操作台上的庄宴,他的目光凝重,语气犹豫,低声问:“你怎么想?”
      庄宴的脸色因明醒没轻没重的检查引起的疼痛而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他迎上扶光的视线,极其轻微却坚定的点了一下头,声音因虚弱而低哑:“你做主。”
      得到肯定的答复,扶光深吸一口气,看向明醒,下颌线绷紧:“好,需要我做什么?”
      “按住他,肩膀和左臂,绝对固定。我不打算给他上全麻,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不能有一丝移动。”明醒的语气瞬间冷锐专注,手指飞快的在控制界面滑动,激活了所有待命的机械臂,激光校准器发出红色的瞄准光束,精准的落在庄宴右腕断裂的肌腱上。
      手术丝毫不给病人心理准备的时间就开始了。
      没有麻醉,神经损伤过于复杂且需要感知疼痛阈值,扶光只思考了一秒就同意了明醒的决定。
      激光束精准的烧灼掉表层脆弱的疤痕组织时,庄宴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溢出一声短促的抽气,随即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从齿缝间渗了出来。
      冷汗顷刻间浸湿了他的额角。
      扶光的双手如同一双钳子,立刻按照指示死死压住庄宴的左肩和上臂,力道控制的精准无比,既确保绝对的固定,又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手下身体的每一丝震颤和肌肉因极度痛苦而产生的痉挛。
      明醒的操作快的只剩残影。他的金属指尖在光屏上飞掠,引导着机械臂进行着微观操作。
      激光剥离坏死组织,探针小心翼翼的分离粘连、萎缩的神经末梢,清除细碎的骨渣。空气中弥漫开蛋白质烧灼的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金属加热后的气息。
      庄宴的呼吸破碎不堪,每一次激光的灼烧或探针最轻微的触碰都像是将他重新扔回那个冰冷的工厂,承受着骨头被一寸寸敲碎的酷刑。
      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潮水中浮沉,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是扶光压在他身上的那双稳定而温热的手,以及耳边那声低哑的“忍一下”。
      流淌着银色光泽的万向球关节被机械臂精准的植入预设位置,开始与残存的骨骼和神经进行初步融合接驳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剧痛猛的攥住了庄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剧烈挣扎起来,左臂爆发出巨大力量。
      扶光面不改色,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手臂肌肉紧绷如铁,额角也渗出细汗,才勉强将他死死按在原处。
      庄宴终于无法再忍受,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而痛苦的呜咽,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意识。
      明醒对此全然无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精妙绝伦的手术中,眼神狂热而专注,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弧度。他的操作没有因庄宴的昏迷而有丝毫迟疑,反而更加流畅大胆。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道激光完成表层的缝合,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痕迹时,明醒才满足的吁出一口气,停下了动作。
      所有机械臂同步收回,嗡鸣声渐息。
      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庄宴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明醒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庄宴刚刚完成改造的手臂上,现在看起来平整光滑,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红线从肩膀蔓延至手腕。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和……
      一种近乎痴迷的欣赏。
      “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指尖隔空轻轻拂过庄宴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沿着他瘦削的脸颊轮廓滑下,最终停留在纤细脆弱的脖颈处,那里能感受到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这样的损伤程度,这样的痛苦耐受阈值,这样的神经活性,还有这惊人的恢复力。”他转头看向正在替操作台上的小组合怪收拢衣领的扶光,桃花眼里闪烁着发现稀世珍宝的光芒,语气变的异常热切。
      “小光啊,”他甚至用上了许久不用的旧称,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商量口吻,“你看,老师我这马上奔四的人了,还孤家寡人的,连个能说贴心话的情人儿都没有,实在是凄惨……”
      他顿了顿,目光又黏回庄宴脸上,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把这孩子留给我吧?嗯?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比在你那里好得多,你想他了就来这里看他,咱俩共同拥有他,怎么样?”
      明醒没理会扶光的神色,眼睛紧紧黏在庄宴脸上,喃喃自语道:“这具身体简直就是为我的技术而生的完美载体,有了他我一定能……”
      扶光揽着人的动作猛的顿住。他抬起头,看向明醒,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的回绝的面前这个神经质的男人。
      “你想都别想,他跟你那些废物人偶不一样。”

      不知昏睡了多久,庄宴在一片消毒水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中缓缓苏醒。意识先于视觉回归,右臂传来一种深沉的、被重构后的酸胀感,取代了之前绵延的剧痛。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扶光沉静的侧脸。他坐在操作台边的椅子上,微低着头,似乎在小憩。窗外弧形区幻彩的光线透过花窗滤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不远处,明醒正背对着他们,在一个堆满工具和零件的操作台上专注的摆弄着一具人偶骨架,哼着不成调的古怪旋律。
      庄宴轻微的动作立刻惊动了扶光,他猛的抬眼,对上庄宴清醒的视线,紧绷的神色瞬间缓和下来,下意识倾身向前:“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和沙哑。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明醒。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好奇与兴奋的笑容,几步就凑到了操作台边,把扶光挤开了一点。
      “哟!我们的睡美人终于醒了?”明醒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毫不客气的伸手,指尖带着金属的凉意,轻轻触碰庄宴右臂新生的皮肤,“让我看看愈合情况……啧啧啧!小朋友,你这身体真是……天赋异禀啊!”
      他检查的动作很快,带着专业性的利落,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让庄宴感到些许不适,那是一种热衷于解剖的人看到完美标本时的炽热。
      检查完毕,明醒并没有立刻收回手,反而俯下身,凑近庄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诱哄般的语气贼兮兮的问:“你考虑考虑,以后留在我这里吧?跟着扶光那小子有什么好?风车区又破又乱,他能给你的有限。”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精密甚至堪称怪异的机械造物,“留在我这儿,我可以把你打造成不会受社会歧视的半机器人!”他边说边偷瞄自己的徒弟,“当然,考虑到你和扶光的感情问题,如果你有情感需求,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专一热烈的爱情,怎么样?考虑一下?”
      扶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目光锐利的射向明醒,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紧抿着唇,视线转向庄宴,那眼神复杂的交织着警告、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庄宴因术后的虚弱而脸色苍白,非但没损耗他的容色半分,反而有种绮丽的病态美。
      听到明醒乱七八糟的话时,他眼中有一丝呆滞,但很快就变得清明坚定,他甚至没有多做思考,直接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毫无犹豫:“谢谢您的好意,明先生,但我要跟扶光回去。”
      明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夸张的垮下脸,做出一个心碎的表情:“哎呀,真是无情啊,我好伤心。”但他那双桃花眼里却掠过一丝顽劣。
      他忽然打了个响指。
      周围那些原本静止的、造型各异的人偶,它们的眼睛亮起一盏盏幽幽的光芒,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头部齐刷刷转向操作台的方向,将庄宴和扶光围在中间。
      虽然它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无声的注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庄宴的呼吸顿了一下,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下意识的伸出刚刚恢复些许气力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身旁扶光的手腕,将他拉近了自己身边。
      这个动作像是下意识的保护,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同盟宣告。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明醒,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惧意,只有更深的坚定:“明先生,我很感谢您为我手术,但我不会留下,如您所说的感情问题,就算选择,我也只会选扶光。”
      扶光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庄宴微凉却用力的抓握,又听到他近乎表白的第二次拒绝,心底那股因明醒而产生的焦躁和怒意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所取代。
      他反手握住庄宴的手,上前一步,彻底将庄宴挡在自己身后,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了明醒,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
      明醒看着这两个人环环相互的样子,尤其是庄宴那丝毫不为所动的眼神,故作夸张的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又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人偶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恢复了死物状态。
      “好吧好吧,强扭的瓜不甜。”他摆摆手,语气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子,但看着庄宴的眼神里那抹兴趣却丝毫未减,“不过小朋友,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回来哦,我这里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扶光对明醒的夸张表演视若无睹,冷静的打断了他的挑逗:“报酬怎么算。”
      明醒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拢,转为一种精明的计算。
      他指尖轻敲操作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目光在扶光和倚靠着他的庄宴之间流转,最后慢悠悠的开口,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刁难:“既然小朋友不肯留下来慰藉我孤独的心灵,那治疗费用嘛,就不能打折啦。”
      “三块,要同样纯度的液态金属。”
      这价码远超市价,近乎敲诈,可明醒收取的话还算合理。
      扶光眉头都没皱一下,干脆利落的应道:“好。”
      他甚至没有讨价还价,只是将庄宴的手臂更稳妥的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稳稳揽住庄宴的腰,将人半抱着扶下操作台。
      庄宴的脚落地时虚软了一下,大半重量都倚在了扶光身上,右臂传来的酸胀感让他轻轻吸了口气,但依旧努力站稳。
      “能走吗?”扶光低声问,注意力全在庄宴身上。
      庄宴点了点头,脸色虽白,眼神却表示没问题。
      于是扶光不再看明醒,揽着人,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通道走去,步伐渐快,没有丝毫停留或犹豫。
      明醒嘴里骂骂咧咧:“没良心的扶光,自己不回来,还不让别人陪我,今年又要孤寡一个人过年了……”
      他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扶光保护姿态十足的动作看的他眯了眯眼,嘴角又扯出那种玩味的弧度,忽然提高了声音,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喂!记得按时吃消炎药!排异热可不是闹着玩的,烧坏了脑子,这么漂亮的小朋友可就真成摆设了!”
      他的声音在布满金属管道和齿轮的宽阔空间里回荡,带着几分戏谑。
      扶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只是揽着庄宴的手臂更紧了些,小心的护着他,避开地上散落的零件,一步步走入昏暗的通道深处。
      明醒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他脸上那夸张的笑容才慢慢淡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手上冰冷的纹路,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彩。

      通道幽深,扶光半扶半架着庄宴,一步步往外走。等他们从那扇涂鸦圆门出来时,庄宴的脸色更白了些,额角有汗。
      一辆看起来相当普通的旧式蒸汽车停在巷口,车窗摇下,一个猫猫头探头出来,语气谄媚:“欢迎光——临!”
      一看就是楚豫杂货店的那个缺心眼门童,扶光拉开车门,先让庄宴坐进后座,自己再跟着坐进去。车内空间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坐进去,肩膀和腿脚不免挨碰到一起。
      车身启动,轻微的晃动让庄宴皱了皱眉。
      扶光伸出手,绕过庄宴后背,揽住他左肩,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他能靠得更稳当些,避免碰到右臂。
      “靠着点。”他说。
      庄宴没说什么,头微微偏向扶光那边,借了点力。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但有些重,显是累极了。扶光向后仰靠,让他倚着舒服点。
      车一路开着,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风车区那栋小楼附近,车停下,扶光先下车,然后转身扶庄宴出来。庄宴脚落地时晃了一下,但立刻站稳了,只是用左手虚按了下右肩。
      不远处,况思荣抱着喵喵站着,楚豫蹲在路边,正揪着杂草玩。旁边一个卖米糕的大娘皱着眉看他,眼神里是对他破坏环境的无声谴责。
      扶光以为这俩人是等他们,刚要开口,楚豫先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回来了?路上顺利吗?”
      行程和手术结果扶光早已告知了楚豫,所以此时楚豫和况思荣二人也还算放心。
      况思荣转过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但她目光很快又投向路口,像是在等别的什么。
      “你们这是?”扶光问。
      “等邮递的,”楚豫指了指路口,“小况订了东西,还没到。”他又瞥了眼庄宴,“看他样子还行,明醒手艺没退步。”
      扶光点点头,没再多问,“那我们先回去。”
      况思荣温和的应了声:“好,好好休息。”
      扶光便揽着庄宴的肩膀,转身朝小屋走去。庄宴有些气血亏空,走起路来些微摇晃,速度慢了一些。
      屋子上的风车不知疲倦的转动,与寒冷的冬天相得益彰。

      年,快要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水云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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