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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水云身(七) ...

  •   如果说风车区是色彩缤纷的童话建筑,那么弧形区就是颠覆科技的奇幻世界。
      蛞蝓列车哀嚎着滑入弧形区的站台,像是从一个沉闷的旧梦一头扎进了光怪陆离的新梦。
      窗外景象让庄宴一时怔住。这里的建筑并非他想象中的冰冷的高科技风格,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荒诞的奇幻感。巨大齿轮裸露在墙体外部,缓慢转动,带动着上方悬浮的、镶嵌彩色玻璃的蒲公英雕塑缓缓旋转。
      店铺门口立着不断变换造型的机械雕塑,时而化作飞鸟振翅,时而蜷缩成发光的金属花朵。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类似檀香与机油混合的奇特气味。
      人们衣着各异,披着缀满齿轮和镜片的斗篷,穿着类似液态金属编织的长袍,阳光在布料上流动。
      这里不像严谨的科技都市,倒更像一个沦陷于机械美学的疯狂作坊。
      下车后,各种奇异的声响扑面而来——齿轮咬合的咔哒声、蒸汽泄漏的嘶嘶声、还有不知道何处飘来的空灵电子音,混杂着商贩用扩音器放大的、兜售奇特零件的吆喝。
      扶光对这里的喧闹似乎习以为常,他领着庄宴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避开地上突然翻开的井盖和偶尔从头顶滑过的机械飞鸟。
      “他叫明醒。”扶光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有些模糊,“以前认识的人都叫他明师。”
      名字听起来并无特别,但扶光语气有些莫名,“弧形区是漂浮城区之下科技最先进的地方,而明醒是弧形区的第一阶梯机械师。”
      他们最终停在一条偏僻巷道的尽头。面前是一面爬满锈蚀金属藤蔓和发光苔藓的高墙,墙上嵌着一扇喷抹了夸张涂鸦的圆形金属门,门上还有几个排列古怪的孔洞和一道深色的磨损痕迹,像是常年被某种东西摩擦所致。
      “就是这里。”扶光说道,目光扫过那些孔洞,像是在解读某种密码。
      他没有敲门,而是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枚形状奇特的金属片,将其插入其中一个孔洞,轻轻转动。
      墙内传来一阵锁链滑动的哐当声,那扇圆门无声的向内旋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热机油、熔焊金属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从中涌出。
      “跟紧。”扶光侧身扶着腿脚依旧不便利的人,“里面通道是他自己改的,你要小心一点不要绊倒。”
      通道内部昏暗曲折,墙壁并非砖石,而是覆盖着温热的金属板,上面布满了粗细不一的管线和不时闪烁的指示灯。脚下时而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装置在下方运行。
      走了几步,身后的门便悄然闭合,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扶光对这里异常熟悉,在多个岔路口毫不犹豫的选择方向。庄宴注意到,有些通道尽头摆放着半成品的机械人偶,它们的眼睛是用某种晶体打造,在黑暗中幽幽反光,仿佛在注视着不速之客。
      最终,他们在一扇由无数废弃齿轮拼接而成的门前停下。这门看起来沉重无比,表面油渍斑驳,中心处是一个需要双手才能握持的复杂阀轮。
      扶光握住阀轮,用力转动,内部发出齿轮咬合的沉重嘎吱声,以及高压气体释放的尖锐嘶鸣。门缓缓向内打开,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条更加昏暗、堆满各种奇异金属造物和半成品机械的狭窄通道,几乎难以下脚。空气中那股机油和香料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他就喜欢这样,”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侧身示意庄宴小心脚下这些“垃圾”,“把住处搞得像怪兽的巢穴,觉得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可你小时候明明在这里玩的很开心的。”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突兀的打破了通道内的沉闷。
      声音来自侧上方。庄宴抬头,只见一个身影慵懒的人倚靠在旁边一堆垒起的废弃引擎组件上,正低头看着他们。
      那人看起来极为年轻,似乎只比扶光大上几岁,面容俊秀,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邪气肆意横生。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上身却是一件料子考究的暗红色丝质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手指修长,闪烁着金属光泽,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一把造型精巧的扳手。
      这模样,与庄宴想象中那个偏执疯狂的“老师”形象相去甚远,他本来以为会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来着。
      扶光几乎是瞬间就将庄宴往自己身后挡了挡,他个子高,几乎将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明醒似乎被扶光这戒备的姿态取悦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轻巧地从那堆废料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动作带着一种猫般的灵巧。
      “哟,真是稀客。”他踱步走近,目光在扶光脸上转了一圈,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最终落在他身后的庄宴身上。当看清庄宴的脸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一种更微妙更玩味的笑意。
      他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视线却仍黏在庄宴脸上,话是对扶光说的:“我说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跟我一刀两断的徒弟居然肯踏进我这个‘怪物巢’……原来是带了小朋友一起啊。”
      他往前又凑近半步,完全无视了扶光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庄宴,像是欣赏一件精妙的艺术品:“看起来年纪真小,扶光,你别是带了未成年回来吧。”
      他的语气带着赤裸裸的揶揄,却又奇异的不让人感到被冒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然而那目光中的探究和兴趣,却让庄宴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像被刷子扫了一遍。
      他扒拉开挡在前面的扶光,凑到庄宴的面前嗅了嗅,“还是个半机器人。”
      扶光一把将庄宴完全护到身后,彻底隔断了明醒的视线,声音冷得像冰:“离远点。”
      明醒这才慢悠悠的将目光移回扶光脸上,耸了耸肩,一副无辜又受伤的样子:“哎呀,这么久没见,对老师还是这么冷淡。真是让人伤心。”他嘴上说着伤心,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指尖转着那把扳手,发出令人不安的细微嗡鸣。
      “说吧,”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旁边一根粗壮的金属管上,管道传来温热的震动,“这次回来是准备找老师干什么呢?”
      上次回来是为了一只漂亮的小猫,这次呢?
      明醒的视线在庄宴的脸上扫过,难道是为了这个漂亮的小朋友?
      扶光没有理会明醒的调侃,直接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块被封存在特殊容器中的银色液态金属。那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流动,仿佛拥有生命。
      “我需要一个最高精度的万向球关节。”扶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直接说明来意,“我知道你的规矩,材料和报酬我会另付。”
      庄宴在一旁听着,心里微微一怔。他也听说过这些东西,便暗自在心里计算起了价格,最后沮丧的想,他现在拥有的钱,刚够付个材料。
      明醒的视线落在那个容器上,眉毛挑了一下。但他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并没有伸手去接。
      “小鬼,你跟别人谈生意,是按我的规矩。”他歪着头,笑容里带着一种戏谑,“可你跟老师我谈,哪能用那一套?我怎么能收自己徒弟的东西呢?那多见外。”
      扶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那你到底想怎样”。
      明醒像是没看到他的无语,心情颇好的转身,打了个响指。旁边一堵看似完整的金属墙忽然无声的滑开,露出后面更加广阔的空间。
      “来来来,先进来再说,让老师看看你的……嗯,同伴,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门后并非寻常房间,而是一个挑高惊人的巨大空间,那是一座一个废弃工厂与精密实验室的结合体。
      穹顶垂下许多机械臂和吊索,下方杂乱却又有序的分布着各种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奇形怪状的仪器、半成品人偶和闪烁的光屏。空气依旧混杂着机油和香料味,巨大的齿轮在高处缓慢转动,投下移动的阴影。
      明醒领着他们穿过这片充斥着各种声响的区域,最终停在一个相对整洁、灯光更集中的平台前。平台中央是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操作台,旁边环绕着数条处于待机状态的精密机械臂。
      明醒用扳手随意地敲了敲操作台,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对庄宴扬了扬下巴:“躺上去。”
      庄宴依言躺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
      “上衣全脱了。”明醒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调试旁边一台仪器,语气随意。
      扶光立刻皱眉,上前一步挡在操作台前:“需要全脱?”
      明醒回过头,脸上挂着“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笑容,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哎呀,全身扫描懂不懂?神经通路、神经反应、骨骼承重……身体现状是改造的前提,当然要看整体状况。不然你以为装个零件像拧螺丝那么简单?”
      他晃了晃手指,金属指尖寒光微闪,“放心,老师我专业得很。”
      话虽这么说,他那含笑的目光却在庄宴和扶光之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
      庄宴没说什么,沉默的依言照做,当他的上衣褪去,露出苍白身躯上狰狞的疤痕以及右肩处可怖的、蔓延至手臂的扭曲骨骼和萎缩的肌肉时,明醒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缓慢凝固了。
      他凑近了几步,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那些伤痕,眼中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是极度专注的专业审视,最后化为纯粹的震惊。
      “这……”他猛地抬头看向庄宴,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种程度的损伤,核心肌肉群和神经束几乎全断了,你居然没有痛死,而且看上去神经系统大部分功能还在?”
      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本该碎成一万片但以一种离奇方式粘合起来的人偶,“你是怎么受的伤?”
      庄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言简意赅:“被人用铁钩勾断了经,然后又打碎的关节”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紧绷的扶光,“如果不是扶光,我已经凉透了。”
      明醒立刻转头看向扶光,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与有荣焉的夸张赞叹取代,他笑眯眯的拍手:“哇!不愧是我的好徒弟!这么棘手的伤势都能稳住!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吐出一个词:“看病。”
      明醒对扶光的反应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某种亢奋的神经。他绕着操作台走了半圈,目光灼灼的盯着庄宴右肩的伤处,让裸着上半身的庄宴有些尴尬。
      “太神奇了!”他抚掌赞叹,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满溢出来,“组织坏死和神经断裂已经处于临界,原生结构与机械接合完全被破坏……人类的身体居然这么强悍!”
      他猛地转向扶光,桃花眼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光彩:“这手术我来做!现在就做!”
      “不行。”扶光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语气斩钉截铁。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虽然核心操作台区域还算整洁,但稍远些的地方就堆满了不明零件和工具,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远处甚至还有一只机械蜘蛛正慢悠悠地爬过一堆线圈。
      “你看看你这地方。”扶光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灰尘比你的失败作品还多。无菌环境和基本清洁都做不到,在这种地方关节植入和续接神经,你想害死他?”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话:“而且我早就想说,自从我走了以后,你过的真是越来越邋遢了,人到中年,你就不能稍微收拾一下?
      庄宴始终安静地躺在操作台上,听着两人的交锋,当明醒提出立刻手术时,他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目光转向扶光,带着全然的沉静,没有丝毫惊慌或质疑。那眼神明确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听扶光的,无论扶光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接受。
      他只是对那句人到中年比较感兴趣。
      明醒被他一连串的指责说得愣了一下,又看了眼操作台上一脸奇妙表情的庄宴,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极有趣的东西。
      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凑近扶光,歪着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无赖语气说:“那没办法呀,谁让我的小徒弟跑掉了呢?没有扶光帮我打扫,我就只能生活在垃圾堆里啦!”
      他拖长了调子,眼神戏谑地看着扶光瞬间黑下去的脸,还故意眨了眨眼。
      扶光被这倒打一耙和恶心人的语气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开吧你,为老不尊的东西……”
      躺在操作台上的庄宴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尤其是明醒那副能把死人气活的样子,忽然有点明白扶光之前那强烈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了,这个老师,确实是个很难用常理揣度……
      “哎呀,别这么说嘛。”明醒笑嘻嘻的,完全没把扶光的话当回事,“条件是可以创造的嘛。”他说着,抬手摁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

      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响起,操作台周围瞬间降下几道透明的隔离屏障,将区域完全封闭起来。顶棚数个喷头伸出,喷出细密的消毒雾气,同时数条过滤管道开始对区域内进行强力吸尘和清洁。
      几分钟内,操作台周边区域变得一尘不染,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看,这不就行了?”明醒摊摊手,得意洋洋,“现在,可以让老师我动手了吧?保证给你带来的小朋友恢复的跟人一样。”
      说罢他又俯下身用手指碰了碰庄宴的脸颊,笑眯眯的安抚:“小朋友,别害怕,我肯定把你变得漂漂亮亮的,和我的人偶一样……”
      庄宴脸上一片安详,心里:那还是不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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