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敲门砖(一) ...
-
又在下雨,最近的天气总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那群疯狂科学家又投放了什么污染性的产品,雨水夹杂着刺鼻的酸味绵密地落下。
这种天气,街上只有四处流淌的脏污垃圾,毛色斑驳的肥猫以及大尾巴老鼠。庄宴蹲在巷子口油条店的屋檐下,盯着下水道口鲜艳的苔藓发呆。
下雨天他是不太想出来的,胳膊上的接口总是有种发霉的疼痛,奈何家里一点余粮都不剩,胃袋空得像是被洗劫过,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觅食。但悲惨的是,一根油条要十二块钱,他摸遍了全身所有口袋,连一个硬币都抠不出来,真正的身无分文。
所以他只能苦逼的蹲在油条店门口,期盼着店老板能大发慈悲做做善事,赏他一根免费的油条,或者哪怕半根也行。
但小商人也分毫不改商人本色,一毛钱的利益也要抠扒下来,遑论白送。
店老板斜着眼,用他那带着浓重金属摩擦音的嗓子骂了庄宴一句“穷酸鬼”,就扭动着他的组装腿——两根廉价纯钢管,嘎巴嘎巴的回了店里,顺便“哗啦”一声拉下了卷闸门,彻底隔绝了庄宴那点微弱的希望。
酸雨天,适合睡觉,而不是看见晦气的家伙。
看着路边那两只肥得变异的猫旁若无人的翻找着垃圾,庄宴又摸了摸自己瘦得硌手的腕骨,不禁大骂这个操蛋的世界。
这年头这些“野生”动物倒是活得滋润,而人不但没东西吃,淋个雨就要生大病,说不准命还没有下水道的老鼠长。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两只肥猫,饿得甚至想抢它们的“战利品”。不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向野猫都不屑一顾的老鼠,圆溜溜的屁股看着倒是肥美得很。
不过好在做人的最后一点操守和底线还在,倒也没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加速他投胎。
蹲了半个小时,没发生任何奇迹,连路过的人都吝啬于施舍一个眼神。
在这个被称作“方块区”的贫民窟,庄宴这种年轻的半机器人,地位比地沟里的油渍还低。
纯人类视他们为机器垃圾,而其他侥幸混得好点的半机器人,也瞧不上他这个空有副好皮囊,却奸猾阴险(传闻中)、穷得叮当响的屌丝。
他哆嗦着两条因能量不足而微微麻痹的细腿,摇摇晃晃走进了油条店隔壁的黑药房。
这里面正经药品没多少,全是些管杀不管埋的违禁药。药房老板是个改造太多次导致残疾的半机器人老头,算是这片区域里唯一还肯给他几分好脸色的存在。
“五个币啦。”老头呲个大牙,可惜半边脸都机械化了,看着像打劫杀人放火的老版歹徒。
“老板……行行好,”庄宴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连拍桌子的力气都省了,“我兜比脸还干净,赏支安眠药吧,让我睡过去就不饿了。”他眯着眼,试图调动那所剩无几的“个人魅力”。
最终,或许是看他实在可怜,或许是厌烦了他的纠缠,老头挥了挥那只锈迹斑斑的机械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拿走拿走!滚远点,别妨碍我做生意!”一支最劣质的昏睡剂被扔到了庄宴面前,算是大发慈悲的赏赐。
庄宴千恩万谢,把那个冰凉的小药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一手没交钱,一手也算交了货。他刚把药管塞进口袋里,就看见那老头已经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里几个不知道真假的零件,不再看他。
出了药房的门,庄宴小心翼翼的把裸露在外的皮肤包进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里,踮着脚紧贴屋檐下的墙壁蹭回家,动作和躲肥猫的下水道老鼠一模一样。
巷子深得发黑,只有一些接触不灵的霓虹灯光在闪烁。花姐发廊的老板娘,那个像蛇一样的女人,穿着艳俗的高开叉旗袍,花枝招展的倚在门口。
本想着贵客登门,却看见了瘟神一样的庄宴。
庄宴心里一怵,但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点头哈腰的招呼道:“花姐,今天气色真好!”
花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从涂得艳红的嘴唇里啐出一口唾沫,精准的落在庄宴脚边的水洼里,全然没给他一个眼神,仿佛他是团无形的污浊空气。
她扭身便迎向一个路过的肥仔,勾肩搂腰的走进了屋里,避他比躲酸雨还快。
庄宴嘟囔着:“不理我拉倒,谁稀罕……”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
他继续往巷子深处蹭,来到他那栋奇葩的楼前。
这破房子,连个正经楼梯都没得走,每天回家都是一场体力活,因为通向三楼的路,是一个滑梯。下楼倒是方便,上楼就得靠爬。
雨水在滑梯表面结了层水汽,滑腻不堪。庄宴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不太灵光的机械关节,准备开始攀爬。就在他双手刚搭上滑梯边缘,脚下一用力的时候,隔壁“亮闪闪大保健”的窗户“哐当”一声打开,那个浑身横肉、纹着劣质青龙的壮汉老板,看也没看,顺手就泼出一盆浑浊的、带着菜叶的洗菜水。
“哗啦——!”
不偏不倚,整整一盆,兜头盖脸全浇在了庄宴身上。刺鼻的馊水味瞬间取代了空气里的酸味,一根蔫了吧唧、黄不溜秋的菜叶子湿答答地粘在他唯一的牛仔夹克上。
“我操!”庄宴被浇得一个激灵,本就湿滑的双手瞬间脱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整个人从滑梯上摔了下来,重重砸在潮湿肮脏的地面。右臂关节处传来一阵剧痛,一个老旧的零件直接从接口处崩飞出来,滚进了下水道栅格里。
疼痛让庄宴眼前发黑,他咬着牙,抬头怒目而视。
窗户里,大保健的老板探出头,看清是他,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而扯出一个不屑的冷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哟,机器垃圾还会碰瓷啊?”
说完,“啪”地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庄宴那一口气憋在胸口,堵得他几乎要爆炸。他死死咬着后槽牙,额角青筋跳动。雨水混着脏水从他头发上滴落,冰冷的触感和手臂的疼痛交织在一起。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那根掉落的、已经变形的菜叶子,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用完好的左手,再次攀上那该死的滑梯。他几乎是靠着蛮力和一股怨气,狼狈不堪的翻进了自家的窗户。
进屋第一件事,他冲到那个狭小逼仄的、水管永远在滴水的淋浴喷头下,打开微温的水,拼命冲洗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馊味。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洗完澡,他赤着上身,看着右臂关节处明显损坏的接口,又愤愤地瞪向那面与隔壁“大保健”共享的、被对方用杂物彻底堵死的墙壁(那原本是他家的门)。
疼痛和屈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凶狠,心想:等着吧,等老子更换了身上这些破旧零件,鸟枪换炮,第一个就回来报复你这个王八蛋!!
雨还没有停,甚至有了愈大的趋势。
天更暗了,房间里只有霓虹灯从玻璃上透进来的红红绿绿的灯光。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药剂虽然劣质,但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庄宴醒过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长眠不醒早登极乐世界。
他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右臂却传来一阵熟悉的混合着机械卡顿与肌肉酸胀的痛楚,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从滑梯上摔下来那一下,看来是雪上加霜了。
“靠……”他低骂一声,小心翼翼的转动了一下右肩关节,听着里面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升级零件这件事,看来是刻不容缓,再拖下去,这条胳膊怕是要提前报废。
窗户边上的那盆含羞草正对着偶尔飘进来的酸雨舒展自己的身体,看着像回光返照。
庄宴只好拖着自己虚脱且带着疼痛的躯壳,用相对好用的左手将那盆草端下来,酸雨这东西浇得多了,他都怕含羞草进化成生化武器。
屋内没开灯,但亮度和迪厅一样,动感的灯光节奏既污染又扰民,映照着他因疼痛和饥饿而略显苍白的脸。
不知道是饿过了头还是睡眠真的能代替吃饭,总之庄宴已经开始考虑冬眠在人类身上的可能性了。但他清楚,光靠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得坚持完这两天,等他成功升级了躯体零件,就可以在众多工厂中找一份流水线工作,获得苦累但有固定工资的快乐生活。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解决资金来源问题——他所有的积蓄早就因为之前的几次失败修理和日常生存消耗殆尽了。
他想起了之前那个二五仔朋友提起过的神秘机械师,据说手艺过硬还价格公道。
死马当活马医吧!庄宴下定决心,用他那台老旧的通讯器,再次联系上了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朋友,软磨硬泡,总算要到了那位“救世主”机械师的联系方式。
果然如朋友所说,这家伙奇葩得很,只用邮件联系顾客。在这个科技大爆炸顺着网线就能爬的时代,这种人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庄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了封邮件,详细描述了自己右臂的状况和想要整体更换、并加装锁血芯片的诉求。
出乎意料,对方回复得很快,邮件措辞简洁、专业,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感。双方很快敲定了修理的细节、所需的材料等级,以及一个让庄宴眼皮直跳的总价。
“十二万……人头币?”庄宴盯着屏幕上那个数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这还只是预估,定金就得先付一半。
他挠了挠他那头因为睡眠和潮湿而乱翘的头发,内心抓狂得像被一万只肥老鼠啃噬。
纠结了足足半个小时,看着窗外依旧灰暗的天空和隐隐作痛的右臂,他终于还是咬咬牙,决定给那个人打电话。
通讯连接音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没有影像,只有声音传来,带着点刚被吵醒的不耐烦:“喂?”
庄宴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他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尽管对方看不见,但他死皮赖脸的语调已经到位:“嘿,那啥……给我打点钱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清晰的哼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哦?不是说饿死也不用‘那个钱’吗?骨头硬得很嘛,小庄。”
庄宴挑眉,忽略掉对面的阴阳怪气,晃了晃依旧酸痛的右臂,尽管对方看不见:“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胳膊坏了,可找机械师修理要钱,我自己可没本事凭空变出来。”
“这样啊,”电话那边的声音慢悠悠的,“找的人靠谱吗?别又像上次那样,被人用二手零件糊弄了。”
“这你别管。”庄宴捂了捂脸,带着点被戳中痛处的尴尬。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早就被人吃干抹净,零件拆了卖废铁了!”对面嗤笑一声,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少废话,你要多少?”
庄宴心一横,报出数字:“十二万。”
“多少?!”电话那边惊声叫喊起来,音调陡然拔高,“十二万?!你不是只修一只胳膊吗?你找的什么天价机械师这么贵?镶金边还是镶宝石啊?”
庄宴把通讯器拿远了些,掏了掏耳朵,才慢条斯理的回答:“不只是修,是整体换掉,从肩关节到指骨,全换。另外,再加装一个锁血芯片在脑子里。”他省略了芯片的部分真实用途——比如在必要时超频输出,或者屏蔽痛觉以便于进行一些“物理说服”。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庄宴,你老实告诉我,你换胳膊装芯片,到底想干嘛?”
庄宴立刻换上一种无辜又带着点向往的语气,演技堪比漂浮城区舞台剧的男主角:“没干嘛啊?这不是觉得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混着。想着有个好些的身体,说不定就能在哪里找到份正经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呢?”实际上,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隔壁大保健老板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以及如何用这条新手臂把他那扇堵死的门连同他那欠揍的表情一起砸开。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慰:“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了你了。如果你真的想找份工作,脚踏实地生活,那是好事。我认识几个厂区的管事,虽然不是什么轻松地方,但至少稳定。待会儿我把具体地点和招聘邮箱发给你,你可以去试试。”
庄宴一听对方松口,心里那块大石头“哐当”落地,立刻打蛇随棍上,声音都明亮了几分,带着夸张的感激:“哎哟!谢谢!太谢谢您了!您可真是我的大恩人!我这就去准备简历!”
“少来这套,”对面没好气地打断他,“钱待会儿转你那个匿名账户,自己省着点用,还有……小心点,别又被人骗了。”
“知道知道,您放心!”庄宴忙不迭的保证。
挂了电话,庄宴看着通讯器上到账的提示,长长舒了口气,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希望也似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