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豌杂面

4、灰沙之下

　　风从嶂夷的高口灌下，像一条无形的河，卷着灰沙缓缓流向谷底。
　　嵇无咎和商玄驹立在风口边缘，视线穿过层层长峰，看着那粒在沙面上移动的黑点。

　　它的速度不快，甚至带着迟疑，每走一段，就会停下来，仿佛在倾听风声。
　　灰沙被它经过时，会微微塌陷，露出下面更暗的土色，像被它唤醒的伤痕。

　　“它在画路。”商玄驹忽然开口。
　　“路？”嵇无咎收紧囊袋，“给谁走的？”
　　他没答，只抬手示意她跟上。

　　下到谷底，风声立刻压低，像被厚布遮住的鼓。灰沙的气息扑面而来，干，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甜。
　　嵇无咎蹲下，捻起一撮沙，指腹感到细微的温度波动。沙粒并不全是石粉，还有一些极轻的、似乎曾经活过的碎屑。

　　那黑点已经近在咫尺。
　　她看清它的形——并不是兽，也不是人，而是一团裹着灰纤的物体，大小不过婴孩，外层的纤维像枯死的根须，却在风里轻轻颤动。
　　它的中心微微鼓起，有一处裂口，里面透出极暗的色泽，不黑不青，像深水里的泥。

　　息壤。
　　嵇无咎在心里吐出这个词，却没有发声。

　　商玄驹站在她侧后，目光不动，像是在等她开口。
　　“它自己走到这里来？”她问。
　　“是风带的。”
　　“风会送东西？”
　　“风送它回家。”

　　嵇无咎缓缓伸手，指尖刚触到那层枯根，便有一丝细热沿着皮肤爬上来，像试探她的脉息。
　　那热极轻，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与她的心跳错开半拍。

　　“它认你。”商玄驹的声音很淡，“不一定是好事。”

　　忽然，灰沙下传来一声极低的闷响，像什么沉重的东西翻了个身。
　　嵇无咎猛地抬眼——远处的沙面鼓起了一道弧，迅速向他们靠近，像有一条巨大的暗流在地下行走。
　　“走！”商玄驹低声一喝，手已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拉。

　　鼓起的沙浪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炸开，灰沙四散，一条形似巨蜥的生物从中探出半身——
　　它的头宽而扁，眼窝深陷，背脊长着一排锋利的沙色骨刺，刺尖沾着细沙，随动作抖落。
　　它的四肢极短，却有巨大的爪，像专为掘沙而生。

　　息壤被惊动，根须收紧，整个缩成一团，裂口微闭。
　　巨蜥状的生物发出低沉的震动，似在对它发出某种召唤。

　　“它要带走息壤。”嵇无咎的声音被风割得支离。
　　“它守的是土。”商玄驹松开她的腕，反手取下弓，指尖搭上弦，却没有立刻放。

　　巨蜥向前逼近，每一步都带起一阵沙浪。它的呼吸与地面共振，让嵇无咎脚下的土轻轻颤。
　　她半蹲，双手护着囊袋里的息壤，目光始终盯着那双深陷的眼。

　　商玄驹的弓弦微响，一根短骨刺破风而出，准确击在巨蜥的额鳞之间。那鳞片并未破裂，但巨蜥停顿了一瞬，像在判断这两人是否值得进一步追击。
　　风在这时骤大，沙被卷起，弥散在他们和巨蜥之间。

　　嵇无咎趁势退到长峰的阴影下，商玄驹紧随，弓弦始终拉着。
　　“它不会追出这片沙谷。”他说，“但你带着它要找的东西，它会记得你的气息。”

　　嵇无咎低下头，息壤在她怀里很安静，热度也退去了。
　　“记就记吧。”她抬眼，“我也记得它了。”

　　他们沿着峰脚向北，风声逐渐减弱，灰沙换成了更硬的浅色土。地面裂出一道道细缝，缝中有微光闪烁，像极细的水在地下流动。
　　商玄驹忽然停下。
　　“再往前，是垂渚。”
　　“渚？”
　　“水与土争地的地方。”

　　嵇无咎看向前方，地平线处有一片极低的雾，像是水气在悄悄升腾。
　　息壤在她的怀中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