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豌杂面

2、雾底

　　雾在谷心翻卷，像一口极深的水，被风只轻轻拨了一下，就泛起看不见底的漩。
　　嵇无咎下踏的地方很软，像埋着旧年的叶与骨。脚步一陷，雾便顺着她的膝往上攀，试探着缠上更高的位置。

　　谷底的声息不止一处——
　　一处缓慢而厚重，像山在呼吸；
　　一处极轻极细，仿佛有人在暗地里轻敲石壁。

　　“在看你。”
　　商玄驹的声音从雾另一侧传来，不急不缓，像说的是天气。

　　嵇无咎没应，只把视线抬向声息更深的方向。雾里有一条暗色的弧线，贴着地形缓缓移动，那是甲背的弯，覆着细碎的纹，像干涸的河道。它经过之处，银叶一片片翻过背面，露出暗面上的细白脉络。

　　那甲背突然顿住，像嗅到什么。
　　嵇无咎知道它在嗅自己带来的东西——那囊袋里，息壤未必醒着，但气息总会渗出来。

　　“它会跟着你。”商玄驹说，“直到你放下它。”
　　“那你呢？”她问，“你也跟着我？”
　　雾中，他似笑非笑：“我只跟着它。”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去，把雾劈开一线，又合上。嵇无咎借那一线，瞧见他持弓的手微微转了个角度，弓身斜着，像是在挡什么又像是在邀什么。

　　雾底的另一股声息这时逼近——
　　一开始只是脚边的土轻轻塌下，接着像有整片地皮被托起来，带着暗潮般的湿气。它没有形，只是一团始终贴地的影，行走无声，离得近了，才听见极细的摩擦，好像无数根细毛逆着风竖起。

　　嵇无咎侧过身，避开它的正冲，掌心贴到地面，感到土在呼吸——一息一息，缓慢却有力。她按住了它的节奏，像压下一句未说完的话。
　　影体在那一瞬停了，仿佛被谁打断思路。

　　商玄驹走近两步，雾在他脚边避开，像认得他的气息。他看了一眼她的手，那动作淡得像看一枚石子，却带着判断的分量。
　　“你认得它。”
　　“它也认得我。”嵇无咎答。

　　他们都没有多说，雾底的甲背已经转向，缓缓靠近，沉得像拖着整座谷的重。影体随之退去，在更暗的雾中潜行。谷底重新只剩下一种呼吸。

　　嵇无咎收回手，抱紧囊袋。那里面的热透过布料贴着皮肤，不是火，而是像土在阳光下慢慢蓄起的温度。
　　她忽然觉得，它在听。

　　“我往内走。”她对雾说，也对商玄驹说。

　　他没有立刻应声，只是看了她很久，像要确定她说的是路，而不是别的什么。
　　最终，他微不可察地颔首，向谷心让开半步。雾在他们背后缓缓合上，像一扇门，轻轻关住了澧渊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