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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洞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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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头下的世界是朦胧的猩红,金线密绣的鸾凤纹路在眼前微微晃动,将透入的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林梦姝端坐着,低声说:“外面好热闹”
李翊:“百姓都在欢呼,你可以挥挥手”
林梦姝说,“噢?你教我。”
李翊道:“太紧张了?挥手也不会?”
就在李翊凑过来了瞬间,林梦姝隔着盖头亲了他一口。
“你。”李翊声音有点难以想象。
林梦姝笑起来:“我怎么了?”
隔着朦胧的红纱,林梦姝仿佛能“看”到外面,李翊此刻的模样——那张在宾客面前维持着亲王威仪、肃穆端方的脸上,定有可疑的红晕。
李翊说:“这里是在外面,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
林梦姝道:“那又如何?”
李翊沉默片刻,“你真的喜欢我。”
林梦姝反握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幸好,今日这身亲王婚服本就是炽烈的大红,映得人面如冠玉,些许红潮也只被当作是酒意上涌,无人深究这肃穆表象下,被新嫁娘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轻易撩拨起的波澜。
李翊道:“既然王妃这样热情,今晚孤就不客气了。”
林梦姝感觉自己好像逗过了,暗暗有点后悔。
安宁长公主作为全福人,声音带着笑,引领着最后的仪式。林梦姝被李翊牵着起身,手中被塞入另一端沉甸甸、冰凉滑润的红绸。绸缎的另一端,稳稳握在李翊手中。
“新人执手同心,共赴百年——”司礼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响起。
两人各执一端,并肩而行。红绸绷直,在他们之间连成一道鲜亮的纽带。林梦姝垂眸,视线被盖头限制,只能看到脚下朱红的地毯一路延伸,看到李翊玄色礼服下摆上,金线绣成的盘龙随着他的步伐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刻意放缓,迁就着她被沉重礼服和盖头束缚的步履。周遭那些或好奇、或艳羡、或审视的目光,仿佛都被这道红绸隔绝在外。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有绸缎两端相连的两人,只有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无声的引导和力量。
穿过庭院,绕过回廊,最终停在新房门外。安宁长公主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林梦姝在盖头下微微欠身还礼,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吉时已到——请殿下为娘娘挑开盖头,称心如意——”
一只修长的手执着鎏金镶玉的喜秤,出现在林梦姝低垂的视线边缘。那手很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缓缓探入盖头下方。冰凉的秤杆轻轻挑起盖头一角,旋即,猩红的世界被向上撩开。
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林梦姝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摇曳的龙凤喜烛,是案上堆积如山的各色吉祥果品,是窗棂上贴着的精巧窗花,最后,定格在咫尺之距的那张脸上。
李翊就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手中还执着那杆喜秤。九旒冕冠已除,只束着赤金嵌宝发冠,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衬得愈发英挺。一身大红亲王婚服,金线绣制的盘龙在烛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将他素日冷冽的气质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他正垂眸看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清晰地映着她盛妆的模样,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而浓烈——有惊艳,有确认,有尘埃落定的释然,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滚烫的专注与满意。
林梦姝也望着他,一时忘了言语。眼前的男子,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果决,敛去了宫廷中的深沉算计,在这满室喜红的光晕里,眉梢眼角都染着从未有过的柔和神采,俊朗得令人屏息。她心中涨满了欢喜,如同春日里破土的嫩芽,迎着阳光舒展。
刚才在路上的暗流涌动,也在心中奔涌。
他们都觉得外面的人很碍眼了。
“咳,”安宁长公主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声的凝视,“新娘新郎别互相看着了,看得再久,这合卺酒也得喝呀!”
侍立的女官立刻捧上托盘,上面放着两只以红绳相连的卺瓢,瓢中盛着清澈的酒液。
李翊眼底的笑意加深,将喜秤交给一旁的嬷嬷,伸手取过一只卺瓢。林梦姝也接过另一只。两人手臂交缠,凑得极近。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将她密密包裹。周围是安宁长公主、嬷嬷们和几位亲近宗室女眷含着笑意的目光。林梦姝脸上终于后知后觉地飞起红霞,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她微微垂下眼睫,就着李翊的手,与他一同饮尽瓢中酒液。酒味清甜微辛,滑入喉中,却如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礼成——祝殿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合卺礼毕,李翊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低声道:“外面还有些宾客需应酬,你且歇息片刻,用些膳食。”他转头吩咐侍立的女官,“好生伺候娘娘。”
林梦姝点头,看着他转身,那大红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外间的喧闹声浪再次隐约透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新房内很快安静下来。女官们手脚麻利地在临窗的紫檀圆桌上布菜。出乎林梦姝意料,并非她想象中走个过场的几碟点心,而是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水晶肴肉透如琥珀,清蒸鲥鱼银鳞未褪,燕窝羹盛在甜白瓷碗里温润如玉,几样时蔬青翠欲滴,还有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碧粳米饭。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香气四溢的桂花酿。
“娘娘,殿下特意吩咐小厨房备下的,说您定是饿了,让您先用些。”领头的女官笑容恭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殿下说,不必拘着规矩。”
林梦姝心中一暖。他竟连这个都想到了。卸下沉重的凤冠,由夏荷服侍着净了手,她坐到桌边。菜肴的味道极好,显然是用了心思。她小口吃着,填着空落落的胃,那壶温热的桂花酿,清甜醇厚,带着秋日的芬芳,不知不觉也饮下了不少。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在暖意、饱足和微醺的酒意中,渐渐松弛下来。窗外月色清朗,将庭院里的花木影子投在窗纱上。
她支着下巴,望着那轮明月,听着远处依稀的喧闹,想象着李翊在外间应酬的模样——定是端着亲王的架子,说着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对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报以恰到好处的微笑。他应是不会醉的,他一向克制。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滑过。当外间的喧闹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更漏单调的滴答声时,珠帘再次被轻轻拨动。
李翊回来了。
他换下了繁复的亲王婚服,只穿着一身大红的常服,衣襟微敞,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领口。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眼底却清明依旧,唯有靠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更浓郁了些的酒气,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微醺的味道。
他一眼便看到桌上空了大半的酒壶,以及林梦姝双颊上那两抹比胭脂更浓艳的红晕。她支着下巴望向他,眼眸水润润的,像是盛满了星子,带着平日少见的迷蒙和娇憨。
“你呀。”李翊走到她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带着薄茧,触感微凉,“我没喝醉,你倒把自己喝醉了?”
林梦姝仰着脸,努力睁大眼睛想显得清醒些,却只让那迷蒙的水光更潋滟:“我没醉…千杯不醉…”声音软糯,带着点不自觉的拖长调子,毫无说服力。
李翊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在静谧的新房里格外清晰。他俯身,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好,千杯不醉的林娘娘。”他伸出手,指尖落在她依旧繁复沉重的发髻上,“我帮你卸掉这些劳什子,可好?”
林梦姝乖乖点头。
他修长的手指,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灵巧。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固定发髻的赤金镶宝发簪、点翠珠花、累丝凤钗,一一取下。每取下一件,她如云的发髻便松散一分。冰凉的金属和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神情专注,仿佛在解开世上最精密的机括,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沉重的压力一点点消失,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披散在她肩头后背,带着淡淡的馨香。
“都下去吧。”李翊头也未回,淡淡吩咐。
夏荷春桃和一众侍立的女官婢女立刻屏息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掩上了房门。
最后一件珠钗被取下。新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红烛高燃,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铺着大红锦帐的拔步床上。空气里弥漫着酒香、食物的余味、脂粉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暧昧而私密的暖意。林梦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的不仅是那沉重的凤冠首饰,更是白日里那令人窒息的皇家威仪和无数审视的目光。
李翊站在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那目光不再是白日的审视或权衡,而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灼热的专注,细细描摹着她卸去铅华后清丽柔和的眉眼,描摹着她因酒意而格外嫣红的唇瓣,描摹着她散落肩头的青丝。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指腹下的肌肤温热细腻,带着醉人的红晕。林梦姝仰着脸,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如擂鼓,酒意让她比平日更大胆,也更坦率。她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清晰的自己,也看到了翻涌的、压抑了许久的暗流。
“梦姝…”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红烛爆出一个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光影摇曳,满室的红,在这一刻,浓烈得化不开。窗外的月色被关在门外,这里只有他们,只有彼此的气息交缠,只有命运的红绸,在这一夜,真正将两人紧紧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