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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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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这混蛋的圈套终于图穷匕见了!
整个集古斋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梦姝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期待,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谁不知道这位未来的亲王妃前些日子“闭门苦练书法”的“佳话”?如今四皇子亲自“考校”,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也是天大的,考验!
柳先生站在不远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心里全是冷汗。小姐那点斤两,她最清楚!平时练个“永”字都勉强,临摹石溪?那狂放不羁、笔走龙蛇的草书题跋?这简直是让她当众表演胸口碎大石!不,比那还惨!
林梦姝僵在原地,端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李翊!你这个王八蛋!她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张俊脸挠花!让她临摹?还是临摹这种鬼画符?这不是让她当众表演“墨香汗水”第二季是什么?!
她目光直直射向李翊。李翊迎着她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未曾改变分毫。那眼神深处,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压迫和笃定。仿佛在说:你躲不掉。
空气凝固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厅内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林府千金的回应。是怯场退缩?还是硬着头皮上?
林梦姝死死咬着后槽牙。退?往哪里退?当众驳了四皇子的面子?那她之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勤勉”形象,瞬间就会崩塌!只会坐实她“不学无术”的名声,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猜疑!这混蛋,算准了她别无选择!
好!你想看是吧?老娘写给你看!不就是丢人吗?丢一次是丢,丢两次也是丢!豁出去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林梦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仿佛要奔赴刑场的勇士,一步一步,朝着那张放着石溪残卷和笔墨纸砚的条案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小腿都在微微发颤。走到条案前,她站定,目光扫过那幅气势磅礴又破损沧桑的石溪残卷,再看向旁边早已备好的、雪白崭新的宣纸,以及那支蘸饱了浓墨、等待她“挥毫”的狼毫笔。
那支笔,此刻在她眼中,无异于一把烧红的烙铁。
她指尖冰凉,握住了那光滑的笔杆。入手沉重,带着墨汁特有的粘腻湿滑感。她强迫自己回忆柳先生教导的要领:五指执笔,指实掌虚,腕平肘悬,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李翊那戏谑的眼神和厅内无数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
她屏住呼吸,手腕悬停在宣纸上方,笔尖颤抖如同风中落叶。目光死死盯着石溪残卷上那几行狂放的题跋——那些字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墨点,在纸上跳着凌乱的舞蹈。她根本无从下笔!
冷汗,无声无息地从她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王妃,”李翊清冽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身侧响起,不知何时,他已踱步到了条案旁,距离她仅一步之遥。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带着淡淡书墨和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传来。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精准地刺入林梦姝的耳膜,“心若不静,意若不专,纵有石溪真迹在前,亦不过是,东施效颦。”
他的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腕和额角的冷汗,那眼神里的嘲弄和了然,毫不掩饰。
东施效颦!
就在这怒意勃发、理智即将断弦的瞬间,林梦姝的脑中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过!她猛地想起李翊点评石溪画作时说的那句话——“那股郁勃不平之气,那股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野逸”!还有他那句该死的“东施效颦”!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勇,混合着被逼到绝境的戾气,轰然爆发!她不要当东施!她要当,当个更野的!更疯的!
握笔的手不再颤抖!反而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她不再去看石溪的原字,不再去想什么笔法结构!胸中那股被李翊反复撩拨、挤压到极致的憋屈、愤怒、不甘,如同火山熔岩般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她手腕猛地一沉,饱蘸浓墨的笔尖如同失控的野马,狠狠戳向洁白的宣纸!
“嗤啦!”
笔锋撕裂纸面的声音清晰刺耳!墨汁如同爆炸般在纸上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边缘毛糙的黑洞!这骇人的起笔,让厅内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梦姝却不管不顾!她眼中只剩下那张纸!手腕凭着本能和一股蛮横的戾气,疯狂地拖动笔杆!没有章法!没有结构!只有发泄!笔锋在纸上横冲直撞,拖出粗粝扭曲的线条,墨汁肆意流淌、飞溅!她不是写字,她是在用墨汁咆哮!用笔锋控诉!
手腕翻转,笔杆横扫!墨点如暴雨般甩落在纸上、案上!笔锋过处,纸张被拖拽得皱起、撕裂!一个歪斜扭曲、结构散乱、墨色浓淡不均、甚至笔画都粘连在一起的“鬼画符”在纸上迅速“生长”出来,带着一股原始的、狂暴的、近乎毁灭性的力量!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一团被禁锢在纸上的、疯狂挣扎的墨魂!充满了对规则的反叛和对嘲弄的怒吼!
最后一笔,她几乎是砸下去的!笔杆尾部重重顿在纸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墨汁四溅!
林梦姝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额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脸颊。她握着那支笔毛凌乱、如同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狼毫,笔尖兀自滴着浓墨,落在那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墨团上。她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反而带着一种豁出去后的、近乎挑衅的赤红,直直地、毫不畏惧地迎上李翊那双骤然变得幽深难测的凤眸!
整个集古斋大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野蛮粗暴的“临摹”彻底震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条案上那张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宣纸,以及上面那个散发着狂暴气息的“墨魂”。这,这哪里是书法?这简直是,是巫术!是破坏!
柳先生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李翊脸上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他死死盯着那张纸,盯着那团充满了原始破坏力和不甘控诉的墨迹,又猛地抬眼看向林梦姝。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渍和因用力而泛起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玉石俱焚般的倔强和,生命力?与他印象中那个或温婉、或隐忍、或强装镇定的林府千金,判若两人!
他沉默了足有三息。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仿佛被这沉默冻结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条案上那幅墨汁淋漓、纸面残破的“作品”,又偷偷觑向李翊冷峻的侧脸。
“呵,”一声极轻、意味不明的低笑,终于从李翊的喉间逸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指向条案上那张“墨魂”肆虐的宣纸,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捉摸的沉缓:
“好一个,‘郁勃不平’之气。”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梦姝倔强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王妃此‘意’,果然不同凡响。”
他眼中再无半分戏谑,那眼神不再冰冷,反而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珍宝,
“非摹其形,直取其魂!笔锋所向,尽是不平之气!墨痕狼藉,皆是破障之力。诸位细看,”他指尖点向那撕裂纸面的起笔,“这一‘点’,如孤峰坠石,力透千钧。再看这‘横’,”他的手指顺着那道横扫的粗粝墨线划过,“似惊涛裂岸,奔涌无羁。至于这最后的‘顿’,”
他的手指重重落在那砸下的墨点中心,发出轻微一声响,目光转向林梦姝倔强的眼睛:“分明是金戈撞地,玉石俱焚!此等气魄,此等胆色,岂是寻常闺阁描红摹帖所能企及?此非字,此乃王妃胸中丘壑!石溪之‘野’,在笔墨间;王妃之‘野’,在骨血里!此‘意’,远超形骸! ”
满堂皆惊!死寂瞬间被打破,继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浪潮!
“四殿下竟,竟如此盛赞?”
“骨血里的野性?破障之力?这,这解读,”
“听殿下这么一说,再看那墨团,倒真有几分苍茫悲怆之气了,”
“嘶!如此狂放不羁,直抒胸臆,莫非,莫非这才是书画同源的真谛?不拘泥于形似,而求神意相契?”
柳先生煞白的脸上骤然涌上血色,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小姐这“鬼画符”,竟被殿下解读成了惊世之作?
林梦姝也完全懵了。她看着李翊,听着他口中那些将她“胡闹”升华为“艺术”的惊人之语,大脑一片空白。这,这算什么?
李翊却已不再看众人反应。他忽然上前一步,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极其自然地伸出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并非伸向那张惊世骇俗的“墨宝”,而是轻轻拂过林梦姝汗湿的鬓角,替她将一缕黏在颊边的湿发别到耳后。
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触碰皮肤的瞬间,林梦姝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书卷墨气的气息,如此之近。
“怎么,愣住了。”李翊的声音低得只有她一人能听清,那声音里没了平日的冷峭“疼吗?”他目光扫过她因用力握笔而微微红肿的指关节。
林梦姝都不明白,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有点累了。”林梦姝脑子发晕。
刚刚指鹿为马,现在又对她这么亲密。
莫非我真的是个天才,让李翊都震撼了???
林梦姝半信半疑,像见鬼一样看着李翊。
李翊却已收回手,转向众人,声音恢复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作,名为‘破壁’。”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笔锋破纸,是为破有形之壁;心意破俗,是为破无形之囿。今日王妃以‘破壁’之姿,诠释石溪先生‘野逸’真意,实乃书画一道,返璞归真之典范!妙极!”
他话音落下,目光转向集古斋东家:“此作,本王要了。烦请贵斋用最好的紫檀木框,裱起来。”
“是!是!小人定当尽心竭力!”东家非常恭敬。
李翊微微颔首,再次看向林梦姝,眼神深邃如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王妃‘勤勉’之名,果然不虚。艺术之道,贵在赤诚。今日这‘破壁’之意,当与石溪残卷并悬于本王书房,日日观摩。
林梦姝这才后知后觉,李翊来真的。
一场原本等着看林梦姝出尽洋相的“考校”,竟以如此石破天惊的方式逆转!
林梦姝听着都觉得脸红。
莫非李翊是为了让自己的王妃更具才名,所以才搞了这一出?
那真的太抬举她了。
不过嘛,这种虚荣,林梦姝听着也很高兴,心里想李翊终于干了一件人事!
“今日雅集,到此为止。请自便。”李翊淡淡道。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看字画去了。
林梦姝也想告退了,走到李翊面前行礼。
“王妃且慢。”
李翊身姿挺拔,日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清隽的剪影,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梦姝脊背瞬间绷紧,“请讲。”
“王妃今日‘心得’,颇为独特。”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纸上谈兵,确为虚妄。王妃若欲精进此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紧握的拳头,“本王倒可略尽绵力。”
林梦姝心头警铃大作!绵力?他又想干什么?!
李翊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戒备,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自今日起,每三日,王妃需亲笔书就习字心得一篇,不拘长短,不拘题材,送至王府。本王,亲自品鉴。”他微微停顿,补充了一句,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王妃今日‘墨宝’,便算作第一篇。”
什么?!
每三日一篇?!还要他亲自品鉴?!这哪里是“略尽绵力”?这分明是悬在她头顶、日夜不停的催命符!是让她把今日的耻辱,一遍遍重复上演的酷刑!
原来李翊不是看不出她的字很一般,只是给她台阶。
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反抗,可对上李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挣扎可能的眼眸,所有的力气都像被瞬间抽空了。拒绝?以什么理由?说自己不想学?那之前的“勤勉”人设立给谁看?说自己写得差?他已经看到了最差的!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牢牢地、持续地掌控她这个“变数”!
她输了。从一开始,她就落入了这个混蛋精心编织的网里,步步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林梦姝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空洞,“臣女遵命。”
尽管如此,“破壁”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京都!
“听说了吗?林尚书千金那幅字!被四殿下誉为‘骨血里的野性’!”
“何止!殿下亲口说那是‘返璞归真之典范’!还裱起来和石溪真迹挂在一起了!”
“天哪!原来我们都看走了眼!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画符,是直指书画本源的大境界啊!”
“难怪四殿下如此看重!林小姐才是真正得了古人‘书画同源’三昧的天才!不拘泥于形迹,直抒胸中丘壑!大才!真乃大才女也!”
流言如风,吹散所有质疑。林梦姝那歪斜扭曲、墨汁淋漓的“狂草”,在李翊惊世骇俗的解读和毫不掩饰的推崇下,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大才女”之名,伴随着“破壁”的传奇,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几日后,四皇子府书房。
李翊负手立于窗前。他面前,那幅“破壁”被精心装裱在名贵的紫檀木框中,与旁边残破的石溪画卷并排悬挂。昏黄的烛光下,“破壁”上那狂乱的墨痕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林梦姝当日的愤怒、倔强和不顾一切的生命力。
当那滚烫的羹汤泼向她时,当他看到那宫女“意外”滑倒撞向她伤处时,当他意识到这东宫宴席处处杀机时,那股几乎焚毁理智的暴怒,比此刻眼前的墨痕更狂野百倍。
他怎会让她再受一丝伤害?
此事,既是示好,也算给林梦姝的补偿,更是要让那些所谓的高门闺秀知道,他的未婚妻并非能随意点评之人。
“殿下。”心腹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呈上一个密封的锦囊,“您吩咐的东西。”
李翊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小块深褐色的、边缘锐利的汤盆碎片。他指尖捻着那冰冷的瓷片,眼神瞬间变得比刀锋更利。这碎片,是他让侍卫项七从东宫地毯上寻回的“证据”。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被特殊药水显影出来的、属于某种宫廷秘制滑腻油脂的痕迹。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得掉冰渣。
“是!”侍卫领命,瞬间消失。
李翊的目光再次落回“破壁”之上。他抬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粗粝狂放的墨痕。触感仿佛带着那日她指尖的微颤和滚烫的体温,眼里是一种纯粹的、对“未知”与“意外”的,强烈兴趣。
他对着那无声的墨痕低语,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与守护,“你的‘冷清寂寞’,自有本王做主。你的痛,你的罪,本王会亲自来问,问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
“林梦姝,”他低声唤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着最醇厚又最危险的美酒,“你这‘破壁’之意,破开了俗人的眼,也破开了,本王的局。很好。 ”
“既然京城都说你是大才女,那从今往后,你便安心做本王独一无二的‘才女’。 ”他指尖划过最后那道砸下的墨点,如同在宣示主权。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终于在他紧抿的唇边,缓缓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