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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密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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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那场“赏花灯宴”像一个冰冷的警示,提醒林梦姝身处漩涡中心的险恶。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对外称是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实则,是在一遍遍复盘那日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表情话语,试图从那场精心策划的羞辱中,理清背后的脉络与真正的意图。太子妃的刁难,承恩公夫人的刻薄,其他女眷的幸灾乐祸,这些,都指向了太子!因为他在李翊那里吃了瘪,无处发泄,便拿她这个“软柿子”开刀!
而随后,萧明远那桩震动京都、将承恩公府和东宫颜面彻底踩进泥里的惊天丑闻,林梦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嗅到了熟悉的、冰冷而精准的报复气息!除了那位心思深沉的四皇子李翊,还能有谁?!
这报复,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精准!如此不留余地!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警告!宣告他李翊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警告太子,也警告所有试图挑衅他的人!
就在林梦姝沉浸在对李翊复杂动机的揣测与对自身处境的中时,一道意料之外的懿旨,打破了林府的沉寂。
来的是慈宁宫那位和善的苏嬷嬷,带着几名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林小姐大喜。”苏嬷嬷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语气恭敬,“太后娘娘听闻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些委屈,又偶感风寒,心中甚是挂念。特命老奴送来些小玩意儿,给小姐压压惊,也盼小姐早日康复。”
锦盒打开。里面并非想象中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有一个极其精致的紫檀木螺钿盒子。
林梦姝谢了恩,接过那沉甸甸的小盒子,心中疑窦丛生。太后?她与太后素无交集,太后怎会突然赏赐?还特意提到“受了委屈”?是指东宫之事?太后如何得知?难道是李翊?
她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紫檀木盒。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软缎,上面静静躺着十二颗浑圆饱满、光泽莹润、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东珠!
每一颗都足有荔枝大小,在深色软缎的映衬下,散发出柔和而尊贵的乳白色光晕,珠光流转,宝气内蕴。没有镶嵌任何金银,只是最纯粹、最顶级的天然珍珠。其价值,远超同等重量的黄金!更象征着无上的尊荣与恩宠!
东珠!而且是如此品相、如此数量的东珠!这绝非普通的赏赐!这是来自帝国最高掌权者的安抚!是皇帝借太后之手,对她东宫受辱一事的表态!
可这安抚,为何来得如此及时?又如此微妙?
她捏起一颗东珠,温润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柔和的珠光映在她沉思的眼眸中。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散乱的线索在她脑海中飞速串联!
太后突然的赏赐,恰好在她“风寒静养”期间,
赏赐之物是象征皇家恩宠的东珠,
东宫风波后,紧跟着是萧明远身败名裂的丑闻,
皇帝对太子在乾清宫的严厉斥责,甚至提及了她在东宫受辱之事,
李翊那冰冷精准的报复,
一个清晰的脉络,如同拨云见日般,骤然呈现在林梦姝眼前!
李翊为她出头,报复了萧明远,狠狠打了太子和承恩公府的脸!
此举必然激怒太子,太子跑去皇帝面前告状!
皇帝非但没有偏袒太子,反而借机将太子和太子妃狠狠训斥了一顿,甚至点出了她在东宫受辱之事!
为了安抚她这个“受害者”,也为了平衡局面,显示“天恩浩荡”,皇帝便借太后的手,送来了这盒象征性的东珠!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盒东珠,既是皇帝的安抚,也是皇帝的警告——警告她见好就收,不要再生事端!更是皇帝对李翊行为的一种,默许?或者说,是利用李翊的手,敲打了不安分的太子?
她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皇帝、太子、李翊,还有她林梦姝,都不过是这张网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每一次冲突都在权衡之内!
而她,这个最微不足道的棋子,竟成了引发这场高层博弈的导火索?或者说成了李翊向皇帝展示“价值”和“态度”的工具?
她看着手中那光华流转的东珠,只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心思真多。不过她之前的那些“抗争”心思,在李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面前,可能就会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那盒名贵的东珠随手放在一边,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摆设。目光落在腕间的紫霞上,久久不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
她铺开一张素白的花笺,提起一支碳条。她沉吟片刻,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和虚伪的客套,落笔直指核心:
四殿下钧鉴:
梦姝惶恐,冒昧修书。东宫之事,已如过眼云烟,承蒙天恩浩荡,太后慈谕垂怜,赐下东珠压惊,梦姝不胜感激。
然,近日京都流言纷扰,承恩公府三公子之事,沸沸扬扬。梦姝愚钝,思及前因后果,忽有所感。
殿下雷霆手段,快意恩仇,梦姝叹服。
此举,是为梦姝东宫受辱之故?抑或,另有深意?梦姝百思,恐有自作多情之嫌,亦恐误解殿下苦心。故斗胆相询,以求心安。
梦姝顿首。
她将东珠赏赐点出,将萧明远丑闻点出,将两者与东宫受辱联系起来,最后抛出一个看似寻求答案、实则意在确认她自身定位的问题。
至于为什么用碳条嘛,一是她不会毛笔字,二是也可以以保密为借口。
她将信笺折好,装入一个普通的素色信封,没有封口。唤来最信任的春桃,低声叮嘱:“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肃亲王府。务必,亲手交到殿下手中。”她特意强调了“亲手”。
春桃看着小姐郑重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将信小心藏入袖中。
* * *
肃亲王府·书房
李翊正站在书案前,提笔悬腕。他面前摊开的,并非公文,而是一幅刚刚起了个轮廓的工笔荷花图。荷叶只勾勒出几片,线条遒劲有力,透着一种孤高的风骨。
福安悄无声息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素色信封,躬身呈上:“殿下,林府林小姐遣人送来的信。”
李翊笔尖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险些滴落。他缓缓放下笔,接过那信封。入手很轻。他抽出里面的花笺,展开。
目光在那奇怪字迹上缓缓扫过。
李翊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带着一丝清晰的,兴味。
聪明。比他预想的,还要聪明几分。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在收到东珠后冷静分析前因后果的女子,此刻是如何在灯下,用这看似恭顺实则锐利的文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底线,确认着自己的位置。
没有哭诉,没有抱怨,没有愚蠢的感激涕零,也没有自以为是的指责。只有冷静的观察、精准的关联和直指核心的疑问。
这份心性和敏锐,在这京都贵女中,实属罕见。也出乎他的意料。
就是这个用碳条为字的举动,他有点摸不透,或许是为了隐瞒字迹?
不过这不是重点
良久。
他回到书案前,没有立刻回信。而是重新提笔,在那幅未完的荷花图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骨朵。花苞挺立,姿态清绝,带着一种欲绽未绽、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然后,他才另取了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他的字迹瘦硬通神,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冷冽的锋芒:
林小姐慧鉴:
信已阅。
京都风大,流言蜚语,不过尘埃,拂去即可,不必挂怀。
行事自有章法,非为一人一事。然,尘埃落定,污浊自清,小姐心安即可。
尺素传书,虽解疑惑,然终非万全。白纸黑字,易落口实,授人以柄。
日后若有所疑,不妨多见面叙谈。王府园中荷池初绽,景致尚可,或可一观。
李翊 手书
他的回信,比林梦姝的更加简短,也更加滴水不漏。
最关键的是最后两句。他点破了书信传递的风险这是事实,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随即,抛出了“多见面叙谈”的提议,甚至“邀请”她来王府看荷花。这看似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实则,是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隔着书信的试探与距离,直接拉近到了面对面的、更加难以掌控的境地!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信笺折好,装入一个同样素净的信封。递给福安时,淡淡吩咐了一句:“寻个稳妥的紫檀木盒装好。连同前日库里那对清代的青玉荷叶笔洗,一并送去林府。就说孤见林小姐字迹清雅,想必喜文墨,一点小玩意儿,供小姐把玩清赏。”
福安心中微凛,连忙应下。殿下这心思越发难测了。回信就回信,怎么还搭上价值不菲的古董笔洗?还特意要用紫檀木盒?
* * *
林府·闺房
当那个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紫檀木盒被送到林梦姝面前时,她的好奇被勾起来。
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雕工极其精湛的青玉荷叶笔洗。玉质温润,荷叶舒展,脉络清晰,仿佛刚从池塘中摘下,还带着露珠。一看便知是前朝古物,价值不菲。
而在笔洗下方,压着那封素净的回信。
林梦姝摒退左右,先拿起那对笔洗看了看,指尖传来温润微凉的触感。李翊送她这个?什么意思?暗示她应该多练字?还是一种变相的“封口费”?
她放下笔洗,拆开了那封决定她下一步该如何走的回信。
李翊的字迹映入眼帘。瘦硬、冷峭,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她逐字逐句地读下去,心跳随着内容而起伏。
看到“行事自有章法,非为一人一事”时,她心头一沉,果然她的猜测没错,她只是他棋局中的一部分。
看到“尘埃落定,污浊自清,小姐心安即可”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他确实为她做了些什么?虽然动机不纯。
而当看到“尺素传书,易落口实,授人以柄”时,林梦姝有点后怕,她只想着试探,却忽略了这最致命的现实!是啊!书信往来,白纸黑字,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就是天大的把柄!李翊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保护她?
最后,“多见面叙谈”,“王府荷池初绽”,林梦姝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见面?去肃亲王府?和他面对面?
这个提议,比任何试探都更让她心惊肉跳!书信尚能斟酌词句,隐藏情绪。面对面,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注视下,她还能保持冷静吗?她那些小心思,还能藏得住吗?
不行!
至少,在真正摸清他的底牌、确定自己的安全之前,她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完全被动、被他掌控节奏的境地,婚礼在即,每一步都需要更谨慎。
她立刻铺开新的花笺。这一次,是婉拒
四殿下钧鉴:
殿下手书并厚赐俱已收到,梦姝惶恐,感激不尽。殿下字字珠玑,梦姝铭记于心,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殿下所虑极是,尺素传书,确有风险,是梦姝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多谢殿下提点。
至于殿下盛情相邀,梦姝感念殿下美意。然,梦姝以为,眼下婚期未至,名分未定,男女有别,礼不可废。梦姝若频繁出入王府,恐惹非议,有损殿下清誉,亦令家父蒙羞。
不若仍以书信暂通消息?梦姝定当慎之又慎,只言片语,只求心安,绝不多生枝节。待,待大礼之后,再聆听殿下教诲不迟。
梦姝再拜。
写完,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可能被曲解的字句,才小心封好。再次唤来春桃,让她想办法送出去。
看着春桃离去的背影,林梦姝靠在椅背上,拿起那对李翊送来的青玉荷叶笔洗,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荷叶脉络,心情很好地笑了出声。
李翊,你会如何回应这近乎“不识抬举”的拒绝?
* * *
肃亲王府·书房
李翊展开那封来自林府的新信笺,发现最后还强调“仍以书信暂通消息”,并保证“慎之又慎”。
看着那行行恭谨却透着疏离与戒备的文字,李翊沉默了。
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投入书房,在他冷硬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暖金,却丝毫未能融化他眼底的深沉。
他没有动怒。甚至,那深潭般的眸子里,还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愉悦的涟漪?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他见过太多女子在他面前的表现。有畏惧如鹌鹑的,有曲意逢迎的,有故作清高的,也有像太子妃那样野心勃勃的。却从未见过像林梦姝这样的。
她猜疑他,将他所有的举动都放在阴谋的天平上反复衡量。
她甚至敢拒绝他!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看似“亲近”的提议挡在门外。
可同时,她又异常聪明,异常冷静,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在夹缝中寻找生机,懂得用看似恭顺的姿态保护自己。让他勾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放下信笺,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笃笃声。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浓,庭院中的荷花池在朦胧的光线下,只余下模糊的轮廓。
“名分未定,礼不可废,”他低声重复着林梦姝信中的话,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在暮色中缓缓加深,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
好一个“礼不可废”。
那就依她所言。
他倒要看看,这隔着书信的“暂通消息”,这只求心安、绝不多生枝节的“只言片语”,能持续多久?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翊提起笔,却并未立刻回信。只是在那幅未完的荷花图上,那支孤高的花苞旁,寥寥数笔,勾勒出一片舒展的、脉络清晰的荷叶,将那花苞半掩半护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