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雪梨》水月阑干

16、荼靡五

　　两个月后。日出将至。
　　冯净凌有点担忧，“一天没毒发了……可是日出有半个时辰……”
　　“走出去应该是快的，不然樵夫出不来。”昙朔安抚他，“黑暗中看不见，他们也只能扶墙走。我们一人一边，见着光了就喊对方。”
　　“好。”冯净凌又看着他手上的伞，里面装满了解毒要用的药草，“为什么不让用空间？”
　　“想想会有多少人不一次性拔完的。”昙朔淡淡道，“万物是贪婪的，才这么容易死。”
　　黑门出现，两人踏入。一踏入，身后的门便消失了。
　　漆黑一片。
　　“小心点。”
　　“你也是。”
　　一路疾行，突然，冯净凌感到毒发了。该死，偏偏这个时候……
　　不行，得走再快一点，出口说不定就在前面……
　　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烫，他感觉心在被灼烧。
　　他跌坐在地上，喘着气，想叫他，又发不出响声，“昙朔……”
　　声音太轻，定然得不到回应。
　　他背靠墙，笑了笑，“昙朔……你白救我了……”
　　“净凌！”另一侧传来昙朔的声音，他找到了。
　　但是他无力回应。
　　“净凌！你听到了吗？答一声！”昙朔喊着。
　　没人回应。
　　昙朔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忙把东西扔出去，便以更快的速度赶过去。
　　“冯净凌！”
　　仍旧没声，他也不喊了，仔细听着声音。
　　终于听到了喘息声。他一碰到他，他就和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
　　他像抱小孩一样抱着他，任由他吻着自己，飞快地摸着墙跑。
　　该死。
　　……
　　“唔……”冯净凌醒来，有点迷茫。
　　不是在秘境里吗……
　　刚欲动，面前多了个人。
　　“别说话。”昙朔坐在床沿，手伸向他的腰，“有点疼。”
　　酸痛感让冯净凌一下子清醒了，“靠……”
　　嗓子沙哑。
　　昙朔往他嘴里放了颗润喉糖，仍揉着，“忘了提醒你了，拖得越久，原本时间的基础上会更久。”
　　冯净凌算是想起来发生什么了。没事，还活着。
　　察觉到他的想法，昙朔手上用力两分。
　　“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冯净凌忙道。
　　昙朔轻了力道，又道，“这里是千机林，你睡了五个时辰多吧。”
　　“我去了镇上一趟，才做了这个药糖。”
　　“效果真好。”冯净凌说了一句。他的嗓子已经没有那么哑了。“但是，你没有休息吗？”
　　昙朔微微摇摇头，“我在处理药草。”
　　“你歇会儿吧，反正我醒了。”
　　昙朔收回了手，把他扶了起来，靠着软枕，“醒了你能干什么。”
　　冯净凌咬碎了糖，“就算修者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三天，你也该歇一会儿。”
　　“道尊和道仙是七天。”昙朔说着，拿了杯水过来，又拿了碗粥来。

　　“昙朔，我觉得你摊上我挺倒霉的。”冯净凌道。

　　“没有。”昙朔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喂给他。

　　他觉得挺幸运的。

　　“放这么久肯定温了吧。”冯净凌说着，尝一口。好，烫的。
　　“……有一些基础阵法，是每个人都要学的。”昙朔多吹了两下。
　　冯净凌略尬，“我自己来吧。”
　　“别逞强。”昙朔淡淡说了一句，冯净凌不说话了，乖乖吃粥。
　　吃完，冯净凌坐在床上看书，昙朔在一旁处理药草，冯净凌时不时抛出两个问题。
　　只是才抛出三个。冯净凌又毒发了。
　　似是故意的一般，在盈月境里都要隔一两天才会发作的毒频繁发作。
　　冯净凌已经适应腰疼了。商量过后，两人直接前往盈根水所在地。

　　“这里是……霞光宗？”冯净凌疑惑。
　　“小妖，可以用空间力直接把你和我们带进去吧？”昙朔问着手上的妖蝶，面前是打开的长卷。不用回答，感觉周围晃了晃，已经进入了秘境。

　　血色的天空，暗红的地，以及很多强大的气息。

　　一片灭世之相。

　　“家。开心。他叫这里霞光秘境。”小妖飞着。
　　冯净凌想起了唐夙蝉当时在生辰上说的。那……阿夙不是知道盈根水在哪吗……也可能他不认识吧。
　　“小妖，既然这里是你家，你带我们去盈根水在的地方吧？”
　　小妖却回答不认识。
　　“盈根水是人和魔的概念，妖是妖骨，叫瑞骨汁。盈根水在他们眼里就是味道很好的水。”昙朔淡淡道，“有吗？”
　　小妖变大了，带两人飞到了一个湖边。
　　“一湖的盈根水？？？”冯净凌傻眼了，“不是，霞光秘境每二十年就有弟子进入……”

　　“进入之时，入口开启，所有事物都会失去灵性。这里会变的和外面的好天气无异，盈根水也成为普通的水，各种妖兽的修为也会被压制在道圣上下。”昙朔解释着，“而且，这里用不了空间，怎么装？”

　　“怪不得……”冯净凌点了点头，“小妖，你去玩一会儿吧，难得回家……不过这里居然是你家。”
　　两人在湖边聊天，有小妖刚才的提醒在，没有妖兽会过来。
　　良久，小妖回来了，急切地飞着。

　　“他回来过。他回来过。”

　　冯净凌一顿，喜道，“什么时候？”

　　“超过一百五十年。”

　　“这里一月，外面一天……超过五年了。”昙朔道，“他知道这是盈根水。”

　　冯净凌敛了敛眸，“没事……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小妖你知道裂道在哪里对吧？”
　　“知道。以前弱，遇到他，强。”
　　所以两人下一瞬已回到宗外。
　　冯净凌眨了眨眼，昙朔也没想到这么顺利。
　　他问小妖，“蝶仙……去过这里的每个角落？”

　　“去过。他和他们，好朋友。”

　　冯净凌敛了敛眸，“上次他回来……干了别的什么吗？”

　　“没。”

　　“好吧……去下一个地方吧。”
　　两人不知道的是，小妖说他回来了两次。
　　而第二次，他确实没干什么。

　　“昙朔，你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是我，我也不会说。和我一样，知道的太多，一旦说出去，不仅给他自己，也会给别人带来天谴。”

　　“！？那你不是告诉我了？！”

　　“你的情况合乎情理，都中了远古的毒了，知道这些也是应该的。而且你性子纯，不会出露……当你现在知道了，这些都不能外传。”
　　“嗯……也是，一旦传播，怕又要引起大乱，还会导致仅存的远古生物灭绝吧……”
　　“是。你就当做一次机缘。机缘本就没有一个是可以外传的……只不过这方面机缘有点多，有点特殊。”
　　“全天下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的感觉……还挺不错。”

　　两人来到一座小城镇。
　　这座小城镇以温泉出名，还有一口奇泉，日落之时会滚烫无比，其他时候却平平无奇，也不暖，就是一口普通的泉水。
　　这个小镇就叫奇泉镇，镇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特色泉水。
　　两人到时，正是申时半。先随意找了间客栈，冯净凌便问，“苦海怎么去？”

　　“从那口奇泉下去。那口奇泉，实际上便是地上黄泉。于一天之内收束怨、恶、善等，但不入地下黄泉，而是于日落时沸腾，善念过，恶念则受到灼烧。轻的灼烧至死，重的会有烙印，送入地下黄泉进一步审判。

　　小的恶念被灼烧后化为苦、涩，最终进入苦海，苦海之地是缘起之地，只有弱阳，至阴无比，所以会于夜半恶念最浓导致泉水温度最低时开门，也就是子时半，开门一刻钟。

　　苦海之地，简称苦海，分为苦海城，苦海路，苦海林和苦海，每处有各自的规律。只有穿过前三者，才能到苦海。”

　　冯净凌点头，“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你还在安全期内，出去逛逛吧。酉时半前回来。”
　　“你不给我当向导了吗？”
　　“别框我了，这里你来过。”昙朔淡淡道，“我要准备进出要用的符咒，会伤到别人。”
　　“好吧。辛苦你了。”

　　冯净凌逛着，逛到了一家曾经去过的小茶馆。他当时游历到这里，待了好几天，最喜欢的就是他家炒的糖茶。
　　但是茶是甜的……只有少数人能接受。所以也算是一种小众爱好吧。他口味偏淡，但又喜欢吃甜食……不知道昙朔喜不喜欢，带点回去给他。
　　刚买了几两茶，转头遇上了旧友。
　　高叶也是历练时认识的，他帮过高叶的忙，所以很感激他。
　　两人喝着茶聊着天，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冯兄，你来过一次，知不知道那西边的竹林里也有一口清泉？只有很少人知道，不如我带你去看看？”高叶说着，“我也是朋友介绍给我的，他们还说许愿可灵了！”
　　“来回大概要多久？”冯净凌问。他还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两刻多一点吧，很快的。”高叶道，“反正冯兄这里也逛遍了，不妨走一趟。”
　　“也好。”冯净凌应下了。
　　二人笑谈着在竹林里向前。冯净凌却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我想起我朋友还在等我，下次再找那泉吧。”冯净凌微笑道。
　　却被高叶拦下，“马上到了，看一眼再走吧。”
　　“不了不了。”冯净凌刚迈步，寒光一闪，他躲避开，拉开距离。
　　高叶笑着拿着匕首，“冯兄觉得还走得掉吗？”
　　躲避和抵挡几下，冯净凌立刻感觉到力不从心，而且道物和空间都用不了，只好往里跑。

　　什么人啊，忘恩负义还想杀他，想得美。
　　高叶只是笑着，不紧不慢地追，“这附近有我的阵法，无法使用道物和空间。冯兄中了我的毒，是不是感觉灵力停滞，四肢无力，全身发热？
　　这就对了。其实它的解毒办法很简单，只要冯兄让我玩一玩就好了，不答应的话可是会死呢。”

　　冯净凌捡着石子，无视他的话。
　　他不着痕迹地扔下几颗，又假意跌倒，顺势扔出剩下的，便回头看着他，故作畏惧，“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我遭了这罪……我想让每个人都遭一遍。”高叶笑着走进，“然后，再把你们杀掉。”

　　见他进入阵地范围，冯净凌扔出最后一刻石子。阵成，人即刻死亡。

　　灵力停滞又怎么样？他学的阵法一半都不用灵力。

　　冯净凌站起，扶着竹子，尽力往回。和春虫很像，但效果又弱，估计是有一份毒液，被稀释了很多次。

　　他怎么那么背……到哪都能遇到……

　　只走出十来步远，他便走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喘着气，感到越来越燥热。
　　还有两刻钟，昙朔不会找他。小妖也放不出去……
　　他干脆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好热……心好烧。
　　他感到似乎是快要失去意识时，有一个人吻上了他。
　　……
　　冯净凌又死里逃生了。
　　见他醒来，昙朔都忍不住说他，“你很想早点下黄泉吗？”
　　“这……不能怪我吧……”冯净凌委屈着，“不过你怎么找到我的？”
　　“忘了要你的血了。防止平常找不到你，我绑了线在你腕上，会自动给出最短路线。”昙朔塞了颗润喉糖到他嘴里，而后伸出手，两人手腕间出现了连在一起的丝线，几息后又消失了。
　　冯净凌一顿，“这东西我知道。”当初阿夙防止他逃跑，用的也是这个。
　　“现在什么时候了？”
　　“现在过去，刚好开门。”昙朔抱起他，“我带你走。”
　　“我有点怕毒发……”
　　“你运气好的很，两种毒连着发了。”昙朔淡淡地看他一眼，“半个时辰多，够到苦海路了。”
　　“哦……”他这破运气。

　　来到奇泉，他感到周围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是来自灵魂的冷。昙朔仍旧让他抱着伞，自己拿着扇子。
　　“我把剑拿出来。”
　　“不行。你是阳剑，我是阴伞阴扇。除活物以外的□□进入后会吸引死物，遭到攻击。”
　　“那……小妖呢？”
　　“里面禁飞禁空间禁灵力妖力魔力……反正都禁。而且好好按规律来，是不用打架的。”
　　“……好吧。”

　　时刻一到，昙朔将手中阴符扔入池中，池中竟形成一个漩涡，并渐渐地冒出寒气。寒气渐渐凝成了一个门，有台阶伸来。
　　门开，冯净凌感到彻骨的寒冷。

　　进门后一片漆黑，前方还有一个泛着黄光的门。出来后，眼前是灰天黄地土楼。

　　一片灰败萧条之象。

　　“我给你讲一下注意事项。”昙朔一边走一边道，“先别说话别动。

　　首先是苦海城，苦海城内都是苦亡魂，是那些无恶无善之人的灵魂。像刚出生就死这种最多。他们会在这里度过凡人的一生，以魂灵的方式。一生完后再根据他们在这座城里的表现来判决。
　　苦海城中，不能走回头路，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搭理亡魂，否则会招致祸患。

　　其次是苦海路。这里一天，外面也是一天。苦海路实际上是河，是一位老人驾车走在上面。
　　老人算是苦海林的头子，他路过时苦海林里的怪物才会安分，所以不能触犯老人。
　　老人的禁忌是吵，像我们这样正常说话是没关系的。但是再响一点就会被赶下车，要么死在苦海河里，要么死在苦海林中。

　　苦海车来回三天三夜，去一天回一天，还要在那里停一天。那一天，我们要穿过苦海林去到苦海。
　　穿过期间的禁忌是回头和左顾右盼，还有必须撑伞，还得在伞下挂一把扇子。扇子打开时就不能再前进了。

　　最后是苦海。苦海水从世界初生时便有了，汇集苦、涩，所以有极强的腐蚀性，触之生痛但皮肉不显伤痕，接触一刻后会直接烟消云散。
　　苦海水，目前，只有中了、中过安方之毒的人才能在另外几种东西的帮助下安全触碰。若直接碰，还是会痛会死，但时间长一点。
　　至于怎么装苦海水，走过苦海林时会有枝条落到伞上，也就是苦海枝，能装很多。”

　　“我说完了。可以开口了。”昙朔淡淡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冯净凌回神，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些你为什么不进来前和我说，万一我刚刚搭理他们了……”
　　“刚开始一刻钟不会有魂来干扰。难的是后面。”昙朔淡淡道，“而且在这里，打发时间的方式只有说话，不得留着。”
　　“说的也是……”
　　“我抱着你走的话，其他几项就对你无用了，你只要别搭理亡魂就行了。”昙朔又道。
　　“哦哦……”冯净凌点点头，“扇子给我拿吧……说来你这伞这么好用，叫什么啊，没听过你叫名字。”

　　“名字……你喜欢就送你了，你起一个。”
　　冯净凌一愣，“不是，这不是你的道物吗？”
　　“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的道物了。”昙朔淡淡道，“我没有道物……准确说，我的道域里都是雾。
　　我依稀记得我的道根受损过，应当就和道物有关。”

　　冯净凌咽了口口水，“只是把普通的伞吗，好吓人……不对，这哪能是普通的伞啊……我觉得所有机关物都比不过它。”
　　“我可以再做几把。”昙朔道，“送你了，扇子也是，取名吧。”
　　“让我想想……不过这扇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只是把普通的扇子。机关扇也有，你想要就送你。制作的手艺都是差不多的，都是暗器。”
　　“不用不用，伞就够了……”
　　冯净凌看着伞和扇子，想起从前唐夙蝉的比赛。一把纸伞普普通通，一把未开锋的剑也普通，甚至断了，愣是打过了所有人……

　　虽然他是道王中哈。
　　还有听师尊说宗比用的扇子……
　　“你和阿夙真是一样一样的。一切普通的东西在你们手上都能闪闪发光。”冯净凌感叹，“不是道物，用得比是道物的人更厉害……让我们怎么活。”

　　“站着活，坐着活。”

　　“……你记得你的道物是什么吗？”冯净凌问。
　　“不记得了。”昙朔淡淡地，“没有道物不能成为道仙，按道理道圣能活五百年，道尊一千年，道仙两千年……我真的活了很久吗。”
　　“你不是说沉睡了吗，就和封在冰里一样，肯定不能算了吧。”冯净凌说着，突然看到一物砸来。刚要开口，昙朔低头吻上了他。

　　他就看见那东西直直穿过了昙朔的脑袋。

　　昙朔抬头，接着走，“我说过的，不要搭理。他们是虚魂，我们是实体，没有任何伤害的。
　　你可以闭着眼睛。你直接睡一觉吧。”
　　“不了，和你聊天，给你打发时间。”冯净凌看着他的桃花眸，“我觉得你应该多笑笑，像上次一样的笑，不然白费你长得这么好看。”
　　“好像我不笑就变丑了一样。”

　　“……会更好看。我和你是一样的桃花眼，你不觉得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吗？”刚问出口，冯净凌觉得这话就好似再说他自己长得好看……尴尬了。
　　“你笑起来是很好看。”昙朔看了他一眼，“我不习惯那样笑。既然一样的眼型，你多笑笑，就当替我笑了。”
　　“……你总是能用最普通的话让我沉默。”

　　“那你学学，让我也沉默两回。”

　　冯净凌觉得自己是学不会的，抛出刚才没解决的疑惑，“昙朔，你刚刚说活的岁数……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道仙吗？”
　　“不，天已经规定了。从道根就可以分辨。比如人，必须是浓紫雷及以上才能成为道仙。浅于他的，不论再怎么努力，也成为不了道仙，上限就是道尊。”
　　“啊？那如果两个人，一个是道仙，一个是道尊，不会很痛苦吗，就比如魔尊和尊后……”
　　“那就不归我们管了，毕竟只是个别。道尊是稍微天赋好点就有机会成为的，比如铭海道尊，他只是个蓝雷，却在你师尊的帮助下成为了道尊。”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