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雪梨》水月阑干

15、荼靡四

　　冯净凌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最难熬是一刻钟了。
　　醒了，昙朔便伸手揽他。
　　冯净凌看着天，从没觉得这么累过。
　　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
　　过了一阵，冯净凌伸手，昙朔便把他扶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巨叶，“喝点水。”
　　冯净凌接过，往手臂上瞥了眼，红了耳朵，顿了一下才喝水，便听见昙朔说了句抱歉。
　　“没事的，我也差不多。”冯净凌与他对视一眼，别开了头去，又喝了点水。
　　这水似有神奇的功效，他浑身的酸痛都缓解了。
　　“这是什么水？”
　　“一种叫毒水的水，只存在于毒草环绕之地，但本身无毒，反而有缓解疲劳，熟络筋骨和微弱的洗髓之效。”昙朔道。
　　顿了顿，他又问，“你为什么……”
　　冯净凌刚刚下去的脸又红了，“我只是觉得，你帮了我这么多忙……反正都过去了……赶紧忘了！”
　　“好。”
　　冯净凌在这声好中听出了浓浓的笑意，看去，昙朔笑容灿烂，而非一直以来的淡笑。
　　桃花眼难得弯起，往日平淡的浅褐眸多了几分亮色。
　　冯净凌也笑道，“你这样笑多好看。”
　　昙朔又恢复了淡笑，“不习惯。”
　　冯净凌点了点头，“怎么出去？”
　　“等这里的日出。这里面两个日出等于外面一天。日出……七天一次。相当于这里的一天是外面的七天长。”
　　“啊？那还有几天？”
　　“五天。”
　　冯净凌顿住了。他又怪道，“都怪你，把我的衣服扯坏了。”

　　“谁让你不处理好的。”

　　冯净凌又别过了头去，耳朵通红。

　　他又看向他，“这里有能吃的草吗？”刚问出口，他又觉得自己这话白问了。有什么草是不能吃的？
　　昙朔拿过旁边的另一片巨叶，“给。药膳，可能……有点苦？”
　　冯净凌接过，看到这一片深绿色的东西，嘴角抽了抽才夹起来尝。
　　昙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容扭曲，递了颗红褐色的果子过去。
　　冯净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冲掉了刚才的涩味和苦味。
　　他送了口气，“还是果子好吃……”
　　“这叫无味果，吃了一颗后，未来七天，不管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昙朔淡淡道，“嗅觉也没了。”
　　冯净凌手一顿，“药田里没别的果子吗？”
　　“这是药田，不是果田。每种植物都有药性的，你本身又中了毒，什么也吃不了。”昙朔看着他，“能吃的也不能直接吃，都做成药膳了。”
　　“……我怎么这么惨。”冯净凌吃着已然无味的药膳，感到体内灵力十分活跃，似乎各方面都在改善。
　　“这里灵力浓郁，吃完你就修炼吧，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你就能突破到道圣后了。”昙朔站起。
　　“那你呢？”
　　“逛。摘草药。”

　　在昙朔的药膳帮助下，冯净凌真在三天后突破到了道圣后。
　　“昙朔——”冯净凌撑着伞，飞着找着他。
　　看到他后落地，欢喜道，“昙朔！我突破了！”
　　昙朔看向他，淡笑道，“挺快。那你就可以吃一些别的药草了。”
　　“啊？之前吃不了啊……”
　　“嗯。草药也是有修为限制的，不能随便吃。”
　　冯净凌点点头，道，“不如我们待到下个日出吧，反正外面也就一天。”
　　“可以。”昙朔点头，“我看要不是衣服什么的，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了。”
　　“那也没有。只是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利用几天。”冯净凌笑着，“出去是怎么个出去法……哦对哦，你没来过……”

　　“我应该来过。”昙朔道，“我记得，日出之时，外来人面前会出现门，可以选择是否入内。进去后里面一片漆黑，实际上是一个迷宫。要在完全日出之前走出去，不然就会死。”

　　冯净凌点点头。
　　“我想问个问题。”昙朔看着他，“可能有点冒犯，你可以不回答。”
　　“你尽管问！我们的关系……还能冒犯到哪去？”

　　“……那好，我问了。你说你在找玊……玊是不是就是蝶仙？”昙朔见他一顿，继续道，“玊与我是同时期出现的人物，你身为道仙弟子，定然无理由，也不会认识他。但是你却在找他。

　　我仔细一想，玊有蝴蝶，蝶仙也有，你又带着蝶仙的蝴蝶找玊，那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个了。

　　我好奇的是，那魔宫里的那位道根尽毁，有一只噬魂蝶的是谁？

　　再者，从你师姐的反应看，应该只有你知道玊才是蝶仙，你是如何分辨的？”

　　昙朔见他沉默了，收回目光坐了下来，“我说过的，你可以不回答。”
　　冯净凌敛了敛眸，也坐下了，“你还真是聪明得不行……是，玊才是真正的蝶仙。
　　至于怎么分辨的……你相信我靠的就是这一个字吗？”

　　“你说，我就信。”

　　冯净凌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你……相不相信人能重活一生？”
　　没去看昙朔的反应，他接着道，“其实，我就是重生的。我口中的阿夙，就是蝶仙唐夙蝉。但是一直以来，我只敢在心里叫……”

　　他给他讲了两辈子的大致经历，感叹道，“是我上辈子太笨，没看到他对我的好，还认错了人让他伤心，最后又因为自私把他逼死了。

　　我其实一开始也很喜欢他。但是闭关两个月出来，却发现他被宠得有点过头了。我是贫农的孩子，小时候一直受到地主的欺压，所以我很讨厌那种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

　　可是他却在朝这方面变化，所以我斥责他。可是他还是变成了那样，到最后也没有改变。

　　而正是因为我希望他稍微改变一点点，才会狐妖不离口。我明白他喜欢我，我也清楚我有多喜欢他。但是我就是想让他不那么地高傲。所以最后的日子里，我对他那么好，就是在告诉他，他稍微改变一点，我就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认为我讨厌他、喜欢那只狐妖，只是因为狐妖假扮的是他才会对他好……他认为我想让他变得和狐妖一样……”

　　冯净凌说着，泪不自觉地流下。

　　“可是不就是吗，你希望他改变的方向，不就是狐妖的方向吗。不然你也不会用狐妖刺激他。”

　　冯净凌敛着眸，“所以我才觉得我笨到天边了……可是重来，我依旧没有改变他的命运，依旧把他弄丢了……”
　　昙朔摸摸他的头，桃花眼微弯，声音和目光中都带了丝柔和，“会找到他的。从我的分析看，他应该是失忆了。”
　　“嗯……”冯净凌看向他，“谢谢你相信我。”
　　“那我该感谢你信任我。”

　　“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你活得久，能接受。”

　　“……无味果有解药的。”

　　“？！别！”
　　“开玩笑的。”
　　两人笑着，冯净凌又要说什么，突然毒发了。
　　这三天都没有毒发。
　　老实说冯净凌有点怕。

　　“我会尽量轻一点。”昙朔看出了他的忧虑。
　　“没事，你随意来吧……你也是男的，也有需求。”冯净凌红了脸，“而且，反正什么都干过了……”
　　昙朔故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到时候别一个劲骂我。”
　　说着，他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是你想要吧，故意推到我身上……这么含蓄做什么，直说便是。”
　　“你！……”冯净凌通红了脸，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当然昙朔只是开个玩笑。
　　但确实，戒都破了，还守着空头干什么？
　　而且……
　　冯净凌扯回一丝理智问，“你有没有……不蒙着眼睛……又看不到你的办法？”
　　那天两人都蒙着眼睛，……他莫名地有点害怕那种刺激感。
　　所以他不想蒙眼。
　　昙朔没有回应他。只是过了许久，给他翻了个身。
　　“好了。”
　　……
　　事后。
　　时间不长，但是。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冯净凌红着脸问。
　　昙朔微微歪头，“看不到我……脸？”
　　“嗯……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冯净凌忙道，“没事你别想了。就这样就好……”
　　昙朔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躺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夜空。
　　冯净凌也躺下来，也看着夜空。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切都很安静。冯净凌看着夜空，渐渐地出了神。
　　回神时，他坐起，向两旁看，“昙朔？”
　　“嗯？”昙朔睁眼，也坐起，“你在悟道，悟了一天一夜吧。”
　　冯净凌看着自己的手，“这就是悟道吗……感觉好神奇。”
　　他的灵力异常活跃，而且刚刚突破到道圣后，现在感觉已隐隐要触碰到准道尊的壁垒了。

　　“悟道极为难得，根据内容、时间的不同，能提升多少也不同。你此次悟道，各种条件都得天独厚，所以提升很大。”

　　“老实说，师尊说我在修炼上运气很好。因为正式要算，我十一岁才开始修炼，以前的修炼方法都是错的。我的天赋和师兄师姐差不多，但他们都是从小修炼。

　　按道理我的修为会落下他们许多，但是出门历练，我多少能遇到点机缘，愣是追平了……现在，都超过了吧。”

　　昙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你底子不好，这应该就是为什么遇到点机缘，你的修为就提升很大的原因。
　　相当于我们的底子是三杯水，而你的是一杯水。所以有两杯水的时候，你有明显提升，但我们没有。
　　直到道尊以前，都不会体现出危害。但突破道尊时，便会感到力不从心。因为道尊需要你一下子把水倒进去，水够了就突破，不够，一辈子突破不了。
　　而突破需要多少水，全由你的天赋决定。”

　　“那怎么办……”

　　“不是有我在吗，你急什么。”昙朔淡笑道，“不过改善需要一定时间，你是选择直接在这里待两个月，还是先出去，解了毒以后再回来？”

　　“先去……”冯净凌的话到嘴边，想起外面的道妖藤，“直接待吧……还要去找盈根水什么的，万一又有机缘，我不是惨了。”
　　“好。”
　　冯净凌也没想到自己的修为直接倒退到了道圣初。
　　“若非道仙教导，我估计你得掉下道圣。”昙朔一边处理药草一边道，“这两个月你就巩固吧，有可能还会掉。等你再次回到道圣中，就说明没事了。这里灵气浓郁，有我帮助，很快的。”
　　“遇到你，我是得有多幸运啊……”冯净凌感叹着，“不过，为什么没人发现？”

　　“因为现在的医、药、毒等各方面，都不如远古，没有这个概念。”昙朔耐心解释，“远古时期，三界和谐，又或者三界尚未区分出来。

　　鼎盛时期，灵气浓郁，妖兽盛行，人妖魔强大无比，道仙无数，传说有得道成神之人。那时各类生物、技术强大，据说有直接让人伤口痊愈的丹药。

　　直到天火之灾毁了一切。

　　而那时由于生存危机，三界矛盾剧烈，情愿之声四起，余下的道仙便合力制造了边境墙。

　　从此人界与妖魔两界分割，各自从头发展。但天火之灾后环境剧变，灵气枯竭，所以万物都失去了最初的灵性。

　　直到现在，灵气浓度也只恢复到远古末期的六七成左右，初现繁荣之象……在这时打破边境墙，在我眼里是极明智的选择。

　　要繁荣，必得协力共行。”

　　冯净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应该是远古时期末期筑墙的某位道仙，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还在墙附近醒来。”
　　“或许吧，不记得了。现在这个盈月境是鼎盛时，苦海所在之地是初生时，盈根水所在地是末时。等走完一遭，你也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冯净凌躺下，又叹道，“感觉遇到你之后，我这一生才多了点颜色。”

　　昙朔却笑道，“如果马上找到了玊，并且答应和你在一起，你怕是直接变成五颜六色了吧。”

　　冯净凌微红了脸。
　　“昙朔，你曾经有喜欢的人吗？”
　　“好像……有吧。但是那个人应该喜欢另一个人。最后……我好像是死心了，又好像是放下释然了……又好像，那个人在我心里还有些地位。”

　　和上辈子的阿夙很像……只是阿夙彻底死心了，死了。

　　“昙朔，假如那人突然来找你，说其实她一直喜欢的是你……你会答应那个人吗？”
　　“……不知道。或许得看那个人真不真诚，又或许……看我的状态与处境吧。”昙朔缓缓道，“如果像现在这种生活……隐姓埋名，神出鬼没，他还能找到我的话……那我应该会答应吧。
　　但是事实是，他喜欢的人死了。”

　　沉默蔓延了片刻。

　　“昙朔，都说人类成就道仙要历情劫，渡劫时会失去记忆，但是人的样貌没变，不还是有人认识吗？”

　　“不是每个人都会失忆渡劫，假如之前有过了，那就不会，如果没有经历过，那就会失忆渡劫……应该必须得是这辈子的。你重生带来的记忆不算。
　　由于三界划分，所以涵华道仙是到另外两界历劫。至于以前……其实人的样貌是会变的。”

　　“原来如此……那魔和妖成就道仙呢？”冯净凌接着问。

　　“人畏情，魔畏光，妖畏死。魔要渡九道雷劫，妖需要经历生死劫。三者渡劫，都是九死一生。但是最难说的，还是情劫。

　　但凡条件改变一点，就有可能导致渡劫失败，一辈子就回不去了。这种情况叫做入劫，好处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毕竟后面会失忆……当然可以找优狐唤醒记忆。

　　如果像蝶仙那种的……看他主要用哪个道根修炼，那就是谁的劫数。”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每个人的道物都是独特的，道物也会变吗？”冯净凌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天赐道物，天自然可以再赐一件用以渡劫。不过还有少数情况会没有道物，那就是劫数来时没有把道物收回道域，天无法更换，所以道域中空无一物。
　　“感觉和你待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能学到新的东西。”冯净凌笑道，“认识你真好……帮了我那么多，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本无所需求，四处排忧解难，帮你，算是我的志愿所在。”
　　冯净凌又感叹道，“你这样一个老好人，真不知道如果有伴侣，那伴侣该有多幸福。”

　　“……也祝你抓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