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春天很遥远》不沾

21、第二十一章

　　山道的尽头有一块庞大的巨石。从远处粗粗一眼，却不见那座阴暗的庙堂。巨石上长满了青苔，在月色朦胧的夜里，似闪耀着淡淡的绿光。大巫所在的庙堂就在巨石之后十丈之处。低矮的屋檐，古旧的木门，荒长的野草，几步光滑的石阶，所有的东西都似屏息静气地等着我们的来到。

　　村民们都站在山脚下，没有大巫的命令，没有人敢上山半步。我回头望着身后的火光，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庙堂，所有的光芒都被巨石阻隔了。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光明，一边阴寒。

　　黑衣女人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们。她手里提着一盏红色的纸灯笼，一如引魂的鬼使。她露出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眼睛。我站在原地害怕得不敢前进。汤易川回头望了我一眼，伸手牵着我往前走。

　　我们穿过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头却是别有洞天。随着黑衣女人的指引，跨过一座乱石堆成的小桥。桥洞下缓缓趟过赤黑的河水。前方出现了一座飞檐乌瓦的屋子。屋子的门微微敞开，里头只有一座烛台上亮着微光。

　　寒鸦掠过头顶发出悲鸣。此情此景着实把我吓得够呛。很难想象在科技发达，物质生活掩埋精神追求的21世纪里，还有一处被时间遗忘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我不知道是不是连时间也不愿意停留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感到的畏惧。幸而，汤易川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黑衣女人在台阶下，恭敬一低头，说道：“大巫，人来了。”这时我才恍然，原来这黑衣女人不是大巫。那这人又是谁呢？

　　屋子里的烛光一闪，一张苍老的脸庞在微弱的烛光中缓缓浮现。烛光照亮了她的脖子，她的衣服，以及她的手。灰色的宽袖长袍，大襟衣衫，她穿着一身汉服。但更令人侧目的，是她及腰的灰白长发。

　　我躲在汤易川的身后，既好奇又恐惧地观察着大巫的动静。

　　大巫伛偻着脊背，突然冲我伸出手，说道：“姑娘，你的病好了吗？”这双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柔软，沧桑，有着岁月的味道。好像是在梦里，不对，是那天我晕倒是见过的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汤易川回答道：“谢谢你的药，她已经快到痊愈了。不过，我的这位朋友病得很重，还请大巫……”

　　大巫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还算慈祥的笑容：“村子有村子的规矩，你们误闯村寨触怒了神灵，自然要接受惩罚。要解除诅咒，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汤易川，你会是那个付出代价的人吗？”她的笑容在尾音处消失无踪。一丝莫定的眼神掠过汤易川的脸。我不禁开始担心，从汤易川进村子到现在，似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什么代价？”

　　大巫拿起了地上的烛台，指指汤易川和佟尹，说道：“跟我走就知道了。”

　　汤易川动身要走。我却死命地拽住了他，一个劲地摇头。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按照常理发展的。我不知道佟尹跟汤易川的关系到底好到什么地步，但至少我不想看到汤易川为了佟尹付出什么狗屁代价。

　　汤易川身子一顿，看我的目光突然柔和了下来。他摸了摸我的头，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目光。佟尹铁青着脸，催促着汤易川。我无奈松开了手，心里却更是害怕了。我看着他们跟着大巫穿过一株株巨大的乔木直到烛光被黑暗吞噬。

　　我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寒气逼近。回头的时候，提红灯的黑衣女人也不见了踪影。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不敢出声，蹲在木阶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灯光。脑子里开始胡乱地浮现出很多奇异的画面。我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并告诉自己汤易川不会有任何事的。

　　可十分钟又过去了，周遭依旧跟死寂一样。突然，乔木林里传来了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我心里一紧，想，是不是汤易川遇害了。此时此刻，我已顾不得害怕，直直地往乔木林里跑去。我穿梭在高耸的乔木里，彷佛落进了诸葛亮的八卦阵。是的，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迷路了。对于一个方向无能的人来说，在这种鬼地方迷路是注定的。

　　我回头望去，看不见那座飞檐乌瓦的建筑和看不到那块巨石了。

　　我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恐惧和懊恼刺激着我每一根神经。我救不了汤易川，还让自己迷路在这种鬼地方。我强压住胸腔里的情绪，定下思绪来想对策。突然，我听到一声女人低低的叹气声。

　　顿时，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我想起了那天在鬼故事大会上，队长最后说的故事——青石墙上的绣花鞋。这是一段在日落村流传了很久的老故事，说是很久以前，日落村的人曾经想要偷偷离开村子，去外头的世界讨生活。而正当此时，一个书生误闯了日落，被诅咒得了癔症。

　　大巫知他是无心之过便命人把他安置在祠堂里养病，待病好之日就要离开村子。大巫还召集村民去了祠堂说是外人要进日落就会受到诅咒，若是日落的人无故出了村子也会受到如此诅咒。村民们见书生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便不敢再动离开村子的念头。

　　祠堂边住一个姑娘，见书生找得白白净净就动了心。之后的日子，姑娘常常隔着青石墙偷看书生。日子一久，书生知道了姑娘的心事，两人便情愫暗生了。彼时，书生病得不算重，养了几日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可书生还是每日在祠堂里装病，每到晚上，若是姑娘家的青石墙头摆了一双绣花鞋，书生就翻墙过去同姑娘相会。但村子自古有规矩，村人不得同外人通婚。

　　直到一日姑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心里又惊又喜，便想等到晚上把事情与书生商量。可自此，书生就再也没有来过。

　　姑娘夜夜将绣花鞋摆在墙头，夜夜等到烛火熬尽也不见书生前来。直到那一年的七月十五，书生一身尘土地翻墙来找姑娘。两人一番云雨后，书生告诉姑娘，明日月上中天之时，要她想法子去后山的乔木林。两人一道私奔。

　　第二日，姑娘爬墙逃了出来，来到乔木林里。那时正值秋日，姑娘踩着厚厚的落叶，却怎么也等不了书生。月光皎皎，姑娘心焦地四下里张望，却见一处落叶不自然地拱起。姑娘拨开落叶，惊见书生面色青紫的躺着。

　　原来书生装病一事被大巫识破，便下了诅咒。书生越病越重，最后病死在了祠堂。大巫施下结界叫书生的鬼魂跨不过那道矮矮的青石墙。奈何，书生相思心切趁着中元节鬼门大开，阴气弥漫天地的时候，去找了姑娘。

　　姑娘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死于大巫之手，便发誓要杀掉大巫。结局自是不言而喻。姑娘的亡魂被锁在乔木林里守着书生的尸骨，而书生则夜夜循着绣花鞋翻过青石墙去等姑娘。两人如同彼岸花，自此不再相见。

　　这本是凄美故事，而我恰恰处于后山的乔木林中，想起这故事，实在是吓得不行。我壮了壮胆子，告诉自己其实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虽是这么说，可毕竟心虚。我猫着腰往前一探，只见两个高大的乔木中间，亭亭立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长发过肩，背身站立，侧着头正望着月亮。一袭并不耀眼的黑衣把恐怖的气氛推到了顶点。我双手陡然抓紧了树干。她偏过身子，手中提着红灯。我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是黑衣女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女子一改往日尖利的语气问道。

　　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支支吾吾：“不小心……迷路了……”

　　黑衣女人走到我面前，用红灯照亮了我的脸：“跟我回去吧。要是大巫知道有人跑到乔木林里来，会生气。”

　　我跟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两人一路走着，我突然问道：“大巫对汤易川，不会怎么样吧？”

　　黑衣女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很快，她又继续往前走：“大巫不会随便杀人的。”她说这话大概是为了安慰我，可我怎么听都像是恐吓。大巫不会随便杀人，那大巫随便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会乱杀人？

　　她陪着我走到乔木林边，抬手一指前方：“我还有事要办，你沿着石子往前走，就是大巫的住处。他们会在那里等你的。”

　　我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脚步，开口喊住了她：“等等，既然你不是大巫，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是大巫唯一的徒弟。没有名字，村里的人都叫我影子，大巫的影子。”影子，我回答道。难怪一身黑衣。告别影子，我沿着石子路往前头。

　　汤易川就在石子路的尽头等着我。看到活生生的汤易川，我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顾不得什么端庄，直接冲上去抱住了汤教授。拥抱持续了短短的三秒钟，我立马自动弹开，还是要注意形象的。

　　汤易川沿着石子路往前瞟了一眼：“你遇到什么人了？”他身上有股烧焦的味道。

　　我一怔，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们怎么样了？”

　　汤易川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投向了我身后的屋子。我一眼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座古旧房子的右墙已经被烧成了焦木。我惊讶地冲上去查看，木头还是热的。我会想着之前听到的巨响和乔木林里的奇遇，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似乎有着微妙的联系。

　　我转身一把抓住汤易川的手：“是不是有人要杀我们？”

　　汤易川摇摇头：“是有人不想我们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