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春天很遥远》不沾

14、第十四章

　　日光灯在头顶上闪了一下。我没有说话，保持着僵直的姿势，脑子里不知怎么又嗡嗡地响了起来。汤易川在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后，转身进了房间。

　　“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吧？”电话那头的人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就像是宿醉刚醒来。

　　我二话没说，直接挂掉了电话，顺势关了机。虽然心里马上涌出一股开机的冲动，可我忍住了。不能开机，不能想顾显，不能对不起汤易川。

　　凌晨四点的医院里很安静。日光灯白花花得像是太阳一样照得人头晕目眩。我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双手捧着额头，许多事情都在脑子里转。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来，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面对病房里的汤易川。一举一动都会出卖我的真实想法。在汤易川的面前，我不能撒谎。

　　“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不知什么时候，汤易川已经悄悄地坐在了我的身边。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点，温柔地冲我笑着。

　　接过早点，一言不发地开始吃。我不敢看汤易川的眼睛，也不敢说话。其实，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顾显是混蛋，而关于混蛋的记忆也是早就该打包清理的。

　　吃完饭，汤易川坚持要出院，说是学校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办。我看他脸色不错，就点头同意了，跑前跑后帮他办了手续后，各自回了家。

　　家里的情形可想而知。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夜不归宿，还是跟个男人。爸妈急得要死，一见到我就是一阵臭骂。我就乖乖地站在客厅里，等着他们骂得自己都累了。我才匆匆洗了个澡赶去上班。

　　上班的时候，心里惦念着汤易川，时不时往他的办公室里打电话。估计他正在上课，一直没人接听。我挂下电话，心里觉得空空的。那个曾经困扰着我的谜题又回到了脑子里——汤易川是有手机的。

　　我用有限的脑细胞妄图破解物理学教授身上的谜团是件相当不靠谱的事情。一直到下班，我也没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不过更让我不满的是汤易川竟然一整天都没有给我回电话。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开始整理包里的东西，这才发现，手机竟然关了一整天。握着手机，心里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开机。

　　我不想见顾显，不想让他来搅乱我的生活。

　　回到家，屋里黑灯瞎火的，连口热饭都没有。桌上放着爸妈留的纸条说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三姑婆的第二个儿子结婚，他们去参加婚礼了。

　　家里没饭吃，只好找人吃饭。这时候，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人竟是汤易川。都过了下班的点儿，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实验室。抱着侥幸心理，往他的实验室里打了一个电话。

　　没想到，竟然通了。不过接电话的是一个学生，说汤教授正带着一班研究生做实验。我正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拜托对方帮我找一下汤易川的时候，他倒是自己跑来接电话了。

　　“禹乔，有事吗？”

　　“这个，其实……”

　　“一整天都在忙着实验的事情，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吧？”

　　“那个，其实……”

　　“我这边快结束了。等结束后，我过去接你一起吃饭吧，今天，我有话跟你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哄笑声。汤易川在学生面前一直很严肃。学生们听到他说这么肉麻的话会觉得稀奇也是正常的。

　　“我在家等你？”

　　“好，大概四十分钟后，我就能到。不说了，我早点结束手上的事情，早点去接你。”

　　一挂电话，我就换了套衣服准备下楼去等他。在家里看着时间度日如年的等待还不如早点下楼看人遛狗散散心。楼道里的灯坏了有些年头了，一出门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我数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快走到大门的时候，我怔住了。

　　漆黑的夜包裹着一丝一缕的光芒，薄薄的云层挡住了月亮探究似的眼神。在那一刻里，眼际里没有了任何的光芒。我的目光焦灼在灌木丛前那点闪烁的火光上。那种猩红的色彩，就像我曾经看到过的血泊一样刺眼。

　　微弱的火光里，那个男人的脸时隐时现。削瘦的下巴，忧郁的眼神，垂下的刘海，夹着香烟的手在微微发颤。他的脊背微微拱起，在黑暗里却显得身材分外修长。

　　我的目光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撇过头，透过铁门注视着我的脸，然后用力吸完了最后一口烟。那双柏原崇的眼睛里透出一份阴郁落在我身上，就像烟蒂烫在皮肤上一般炙热。我打开铁门，避开他的眼神，快步地冲着外面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而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手臂一把被人从后面拉住。我想挣脱，却是无果。

　　“小乔，我好想你……”他的声音里揉着一丝悲凉的无奈。

　　我好想你。多么讽刺的四个字。我没有做声，而是背对着身后的男人。

　　见我不开口，顾显转身走到我的面前。几个月不见，他成熟了许多，那股略带感伤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变得更加浓郁。他的确是个迷人的男人，能够在初见的一瞬让女人窒息。但对于我，他身上的变化只会让我更加恨他。

　　顾显盯着我的眼睛，柔柔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

　　“可是，你还是跟我分手了。既然分手了，那么一切都结束了。我做我的唐禹乔，你做你的大作家去。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那些窝在心里的话，在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从满肚子的委屈变成了攻击的利箭。我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一般，对着伤害我的人发起了强烈的攻击。

　　顾显笑了。他垂下头，双手握住我的手臂说道：“小乔，你过得幸福吗？”

　　顾显在莫名其妙的消失后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我的脑子里不停的旋转着。分手的那天，他是那般决绝。既然不爱了为何要在这时候跑回来找我。还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样子来我家楼下等我？太多的问题塞在脑子里，我不能解答。而他的问话就像是最烂俗的言情小说一样的无聊，让我感到厌恶。

　　你过得幸福吗？我最好的年纪都放在他的身上。六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是我一辈子里最美好的六年。我望着他的脸，笑得苍白无力：“你狠心离开的时候，有想过我的幸福吗？”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摇了摇头，苦笑起来：“知道你换号码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不想再见到我了。你不会留恋一个曾经放弃过你的人。我不会在伤害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只想知道昨晚跟你在一起的人，对你好不好？”

　　顾显的语调越来越低，他的头随着放缓的声音也靠上了我的额头。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失意的诗人，微微垂下的睫毛，淡淡晕开的笑意。四目相对的凝视里，心房颤了一下。那是一种心疼的感觉。是的，我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了。特别是在他问到汤易川的时候，他的眼里有一种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我曾经见到过。在我看到他牵着别人的手的那一天，他的眼神与今天竟是如出一辙得相似。

　　不可否认，我对顾显还是有感觉的。所以，在事情还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我必须结束这一次的谈话。

　　用手推开他，我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明显在颤：“大家都成熟一点吧。既然当初你不辞而别，那如今再见面我们至多也只是朋友而已。我过得很平静，不需要你的问候，也不需要你时而迸发的好心。我们生活在现实里，而不是生活在小说里。”

　　风是如此的轻柔，却吹得他的身体却开始摇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嘴上摆出一丝无奈，像是不愿相信我说的话一样，怔怔地看着我。

　　眼前的顾显似乎在暗示我什么。我说的话并不想刺激他。如果他不爱我，他会觉得释然。而此时此刻，他显出的痛苦表情，彷佛在暗示我，他也不曾放下我。

　　他也不曾放下我。原来，我也不曾真的放下过他。

　　我低下头，继续说道：“你离开后的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讨厌了，还是你爱上了别人，不再爱我了。分手那一晚，我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亮。那几天真的是倒霉透了。出门遇到变态杀人，子弹就从我的耳边飞了过去，只差一公分，那天死的人就是我。那时候，我心里想着的人，只有你，可你又在什么地方。”

　　顾显抿着嘴，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小乔，对不起……”

　　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我仰起头，试图克制住这一股冲动。夜空里有璀璨的繁星。曾经，我天真地认为只有顾显才是灿若星辰的。想到这里我笑了，我一直把顾显当成偶像一样来崇拜，而他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苦笑了一声，任由他攥着我的手，继续说道：“我换了号码，换了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东西。五个月了，我告诉自己结束了。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们都会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轨道。”

　　他哑然了。眼中的光芒在一点点退去，攥着我的手倒是更紧了。他沉默了很久，才黯然地说：“离开你我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幼稚。我原本以为爱你就是让你幸福，可我给不了你，那么找一个地方好好地祝福你就好。我找到徐小染的时候，她质问我离开你的理由。我说为了你的幸福，她说好，你已经找打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叫我滚得远远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我的脑子却在一瞬间炸了。包在眼眶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离开我的原因竟然是这般狗血？我几乎是失声大叫起来：“为了我的幸福，所以你离开了我？哈哈，你当自己是什么？是情圣吗？怎么编出这么无聊的理由！”

　　远处有强烈的灯光射来，我却半点没有在意。只是一味地瞪着顾显。灯光里有浮尘起起伏伏，天气并不闷热，可我却觉得喘不上气。我等他的理由，等了这么久，他竟然给我这么个笑掉大牙的理由。

　　眼际里的顾显，像是摇摇欲坠的树叶一样。他的表情认真而诚恳，眼神又是那般深情。我们的目光在夜空下交织，周遭的景物在一点点消退。

　　心在下一秒里跳漏了一拍。顾显毫无征兆地抱住了我。阔别许久的他，似要把五个月的感情在一瞬间告诉我一般。他轻声的说对不起。

　　他只说对不起，却没有说原谅我。

　　我在他的怀里变得平静。他没有变，至少他的拥抱还是一如当初。熟悉而温暖，有种踏实的感觉。

　　我问他：“什么才是幸福？”

　　他沉默很久，告诉了那些让我猜了很久的事情。

　　顾显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艺青年，心思很细腻。他说他离开的原因是因为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他说中文专业的工作并不好找。他出过书，所以想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众所周知，没有名气的作家想到出头，几乎是漫漫无期的。

　　他出过一本书，但反响一般。他并不能肯定自己什么时候能有钱和我结婚。说得更加现实一点，或许他的稿费连自己也不能养活。而那时候的我却忙着找工作，并没有顾及到这些最现实的问题。

　　当他萌发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觉得很痛苦。因为，他爱我。爱情让人不愿分开。顾显几乎使用自嘲似的声音说道：“那时候，我还想自私地留在你的身边，绑住你的一生。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他的表情有一股沧桑的味道：“你找到律师工作的那天，很兴奋。我们一起去吃饭庆祝的时候，你畅想着今后的生活时笑得那么开心。就是在那时候，我明白了，我的存在会成你的拖累。我知道你爱我，不会嫌弃我一时一刻的落寞。可我的路没有光明，而你的却已经见到曙光。”

　　“既然我爱你，我就会等你。”我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

　　他摇摇头：“你还年轻，一年二年是等得起。可十年十五年呢？我们不是活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你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可现在我发现我又错了。世事弄人，分开的这五个月里，我的第二本书大卖了。我拥有了让你幸福的能力，可你却已经不是我的了。”

　　顾显的话让我沉默了。是的，我们不是生活在童话里，他的话很现实。在爱情的冲动里，我可以说我会等他一辈子。但爱情总会被现实击垮。如果顾显没有离开过我，或许我永远不会认同他的观点。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认同。因为，汤易川闯进了我的生活。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显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话说到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显。恨没有了，剩下的是爱还是无奈？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目光越过顾显的肩膀，我终于看清楚那到远处传来的光是什么。

　　“我们开始的时候，老天就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们分开的时候，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看来我们是真的没有缘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我苦笑着拍了拍顾显的肩膀，然后朝着远处的光芒里走出。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大楼的阴影里。汤易川背靠着车门，面冲着我。车灯大大地开着，照亮了前路，却照不见汤易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