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案》丨春天丨

5、5.风桐镇

　　已是寒凉的月圆夜。
　　晚上的冷雾又浓了，旁边的小树林时不时地传来一阵扑棱声，然后一抹黑影闪过，很快隐入乌漆吗黑的冷夜中。

　　“是.....是鸟....别怕.....”
　　一个秀才独自赶夜路，这么安慰自己。

　　这位贾秀才家境贫寒，只能腿儿着上京赶考。这已经连走了好几天了，累得够呛。但路过的都是荒僻的山野，连个破庙都没有。附近的林子土路也都乌漆吗黑的，着实有点吓人，所以他半步不敢歇息，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强撑着赶路。

　　他又走了大概一里地，终于在前方看到希望了。
　　——风铜镇。

　　贾秀才看着镇口拱门上高悬的牌匾，几乎喜极而泣。他急忙小跑过去，背上的书篓子跟着一颠一颠的，好不欢腾。

　　秦书在书篓子里正酣睡呢，就被一阵颠簸给弄醒了。
　　他透过书篓子的缝隙往外瞄了一眼，发现原来是到了。

　　这俩人本来是搭顺风马车的，后来在一茶馆碰到一个上京赶考的秀才，听闻他会经过风铜镇，于是变回了一本书，跳进了贾秀才的书篓子里。
　　之后俩人一路欣赏着城乡风光，算是搭着霸王车来到了这风铜镇。

　　秦书：“快醒醒，这阴气太重。”

　　辰钰：“..........”

　　没听着对方吱声，于是秦书挠了挠龙鳞，又叫：“醒来，到了。”说罢，龙鳞震了一下，一阵光亮起，很快又熄灭了。
　　秦书：“........”
　　这条大懒龙是不是忒能睡了。
　　事不过三，他决定再叫最后一遍，还装死的话就直接把这片破龙鳞扔马路牙子上。
　　“辰钰。”

　　说完他又等了一会，对方才说话，听起来有些虚沉：“这里不对劲。”

　　秦书：“废话。”

　　辰钰：“龙体。”

　　秦书：“嗯？”

　　辰钰：“我感应到了龙体。”

　　秦书来精神了：“此话怎讲？”

　　辰钰：“龙体消失，多半原因是龙脉自损，而能损伤龙脉又未能让我及时察觉的方法只有一种——改变风水。”

　　秦书没听懂：“请说人话。”

　　辰钰也不太清楚其中具体的来龙去脉，只道：“且查呢。这个镇子异常，必定藏着什么。”
　　说着，他往前看去，贾秀才已经踏进这风铜镇了。

　　贾秀才站在镇口，往前望去——
　　长长的巷道幽深寂静，空无一人，连个打更巡夜的伙计都没有。两边家家户户都黑着灯，就连靠揽客为生的客栈也是大门紧闭。

　　此时冷风骤起，他回头看了看，一阵浓雾从镇口飘进来了.......

　　这大半夜的，看得他后背莫名发凉，额头冒冷汗，心里直打鼓。
　　他陡然想起曾在茶馆听过的灵异怪谈，总觉着那雾里有鬼，随时伸出血淋淋的利爪要把他抓了吃掉。

　　真是越想越怕，于是他沿着街就撒腿狂奔，终于发现一家尚还亮着灯的客栈后，简直如同回光返照，急忙欣喜地上前敲门。
　　但刚敲了一下，那唯一的一点亮光紧接着就灭了，似是生怕有人发现客栈里头有人。

　　“掌柜的，开门！开门！！”他拍门拍了半天，但始终没人应答，一片死寂。

　　不光客栈，整个镇子都静得没有一点人气，活像个死人镇。

　　贾秀才四下张望了眼，发现对面有一座废旧的老宅。
　　虽然这老宅看起来挺诡异的，但他回头看着那雾越来越近，觉着相比之下，那雾明显更吓人，所以没别的选择了，他抬脚就跑进了废宅中，暂且躲上一晚。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贾秀才缩在角落里，双掌哆嗦着合在一起，紧闭着眼，一个劲儿念着祖宗。

　　这老宅里一片废墟，蜘蛛网像张开的爪子四处挂着。桌子上摆着发了霉的糕点，奇怪的是，竟没有耗子出来偷食，甭说耗子，连只飞虫都没有。

　　“察觉到了么？”秦书原本躺着，突然坐起来。

　　辰钰仔细听了听，敛眉，说道：“马蹄。铁甲。”
　　从大概五里外，有一支队伍骑着马正向这边奔来，但奇怪的是，马蹄落地的声音异常的轻。
　　秦书声腔沉下去：“还有极重的阴气。”

　　辰钰蹙眉。

　　半晌，门外就有了动静。
　　原来是一支大概二十人的鬼面铁骑队伍踏在雾里，浩荡又缥缈地经过，乍一看，真像无脚的鬼兵。
　　这些鬼面铁骑兵穿着银色铠甲，戴着鬼面具，从头到脚都捂得严实，根本看不到铠甲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五里地之外，一眨眼的功夫就过来了，莫不是马蹄上踏了风火轮......”秦书调侃一句。

　　辰钰：“魂魄不全，太轻，所以快。”就像快要死的人大都虚弱消瘦，血气俱亏。

　　秦书看向旁边这个安静地观察外头情况的美男子，问道，“那你觉着他们是什么东西？”

　　“非鬼，非人。”辰钰说。

　　秦书点头，认同：“阴气太重，三魂七魄不全，算不上完整的人；但骑在马上的怪物却有流着血的肉身，所以不是鬼。确实人不人，鬼不鬼的。”

　　话音刚落，这时外头就传来一阵尖叫声，紧接着又是哭声，男人女人小孩都有。

　　正待秦书决定魂灵出窍看查一下，突然听到“噗通”一声，然后就冷不丁地被迫摔了个脸朝地。
　　“.......”
　　原来是贾秀才突然撅过去了，约莫是被刚才的喊叫声吓得，书篓子里的书都撒了出来......

　　哭喊声消失了一会后，很快，又传来锁链拖地和阵阵铃铛声。
　　闻声，秦书暗讶，这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阴间鬼差。
　　白的那位面带微笑，头顶长帽，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黑的那位面黑凶悍，长帽子上写着“正在捉你”。这二位鬼爷手执脚镣手铐，专门缉拿命数已尽的亡魂野鬼。所到之处，必有锁链拖地，铃铛开道，令众鬼闻之丧胆。

　　为了少惹麻烦，秦书这个特级通缉犯迅速把辰钰这龙鳞之身一并揣进了怀里，之后立马掩盖了自己的气息，以免被发现。

　　黑无常范无救刚好经过老宅门口，脚步陡然停住。
　　他往老宅里扫了一眼，只发现一个晕过去的秀才，和几本平平无奇的书摊在了地上。

　　“何事？”白无常谢必安也停下。

　　范无救回道：“方才刹那，这庙里似有两股极强的魂力，一阴一阳.....”

　　“大概是无赦老兄你出现错觉了。”谢必安啥也没感应到。
　　眼看丑时将近，那将死之人的大限已到，魂等被勾，于是他催道：“时辰快到，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范无救收了视线：“嗯。”

　　等阴差离去，秦书从书里钻出来，现出人形，将妖书收走前把草人也拎了出来。
　　辰钰的魂灵便飞进稻草人，也现出人形。

　　辰钰眼尾闪烁着笑意，是真觉着好笑，就像小儿寻宝，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辰钰偏头看他：“原来你怕鬼差啊？”

　　秦书面无表情，抬脚准备往外走，不说话。

　　辰钰跟在他身后，款款说道：“黑白无常打不过你。”

　　“但冥府的千军万马，我可招呼不过来。”秦书不是逞能的人，也是云游闲散人士，所以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对于冥府这些无脚的阴差，他是能避就避，避不过就开打。

　　辰钰温温柔柔地说：“还有我呀。”

　　秦书偏头看了一眼这条不对劲的龙，琢磨着，这龙身为镇守万物生灵的老祖宗，要是恢复以前的真身和修为，说不定在他的庇护下，他还真能横着走........
　　前提是，辰钰得恢复龙体。

　　现在这条龙就相当于一个残疾人，必须得靠着他才能调查关于龙体的事，所以这狡猾的龙是在告诉他：你若想在天上地下横着走，就得先帮我找到龙体。

　　真不错。
　　秦书若不想夹着尾巴作妖，那就得生生世世跟辰钰绑在一起。想想都觉着被倒霉的命运扼住了咽喉，悲痛地无法呼吸。

　　他不欲说话。
　　正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好家伙，迎头就碰到一只女水鬼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硬生生撞进了秦书的身体里，也就是妖书中。

　　瞬间，水鬼生前的记忆一幕幕地展现在他面前。
　　原来这水鬼生前被一个姓刘的大户人家从艺馆里买下了，跟这户人家中死去的儿子举行冥婚。这姑娘不愿意，偷跑出来，结果被家仆发现。逃跑中，不小心坠入河里淹死了......

　　秦书能感受到这姑娘死前是怎样的恐惧、悲愤、无奈......

　　这姑娘生前在艺馆卖艺，长得美，颇在乎自己的体貌，想必这也是为什么被刘府选中的原因。

　　这女水鬼噗通一声跪在秦书面前，惊慌道：“小女子名唤苍雪，方才遇到黑白无常，着实慌张害怕，无意间撞进了这里。”

　　“无碍。你可有何夙愿？”既然入书，秦书便尽其所能了其夙愿。

　　苍雪又磕了个头：“小女子生前别无所求，只求公子能帮我找回尸身，安葬在老家地下的祠堂里。”

　　秦书：“家在何处？”

　　“我也言语不清楚。您只要到竹兰艺馆向王妈妈打听一下我的居所，便定能知道。”苍雪磕了第三个头，重重答谢道：“多谢公子！”

　　秦书颔首：“你可愿入轮回？”

　　苍雪点点头。
　　本来她也是误打误撞入了妖书，又恰好碰到能替她打捞尸身的好心人，算得上是生前艺德积善了。

　　秦书指尖一点金光，点了一下女水鬼的头顶，随后这名唤苍雪的亡魂便被送去阴阳道排队了。

　　辰钰看不到秦书所能看到的情景，就只见姓秦这厮闭目良久，也不说话，只眉头皱着，神色那是变幻莫测，一会悲，一会怒，一会哀的，跟失智了似的。

　　辰钰拍拍他的肩，以示关心：“你可还好？”

　　秦书无声睁眼，点头。

　　辰钰：“街道上没有异样。鬼差和鬼面铁骑兵都不见了。”

　　秦书出去看了一眼，发现跟之前的景象没有什么区别，仍旧是黑灯瞎火的，没有什么人气。“奇怪。先是鬼面铁骑兵，然后是人的哭喊声，最后是阴差。这期间有什么联系？”

　　辰钰垂眸，略一思忖，道：“阴差捉人，必有人死，明早看看是否有人办丧事。”

　　秦书点头：“嗯。”
　　想起水鬼此前的托付，他又道，“我得替那只水鬼办件事，你在这等我，我办完就回来。”
　　说完就化作一缕烟飘走了。

　　辰钰又重新飞入龙鳞休养生息。
　　稻草人也被他移到了墙角，好生用灵力养着，以便下次幻化人形的时候，能在稻草人里呆的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