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随记》秋鹤知

2、狗洞

　　“锦如，看到那个小狗洞了吗？”
　　“看到了爹！”
　　“太好了！钻出去！”
　　小锦如愣了愣，看到爹爹非常认真的神情，呆了一瞬。
　　“怎么了爹？”
　　“你娘在外面！”
　　小锦如半信半疑，还是慢悠悠地爬了出去，她不知道娘是什么，堂姐们总是喊着叔母娘亲，可是若娘亲就是叔母这样的，小锦如宁可不要，叔母太过暴躁，脾气又强势，对她总是翻白眼。
　　那日叔父在外面不知干了点什么，叔母摔了一屋子的金银财宝，柳锦如趁乱，忙着往兜里塞了几个珍珠。
　　这倒霉的父女俩，从小就被关在院落内，爹爹整日在轮椅上，人像是有些痴傻了，总是念叨着，什么“江南”“红叶”，哦，红叶是她娘，她娘叫顾红叶，也是叔父叔母口中的野女人。
　　柳锦如不知道这无聊的父亲今天又在哪里找出了狗洞，跟着过去，是后院的一处草地，扒开高高的杂草，底下是一个小小的狗洞。
　　这狗洞像是为她这个小娃娃量身定做，柳锦如估算，自己再长一岁，这狗洞她是爬不出去了。
　　小锦如从狗洞慢慢地钻了出去，天色已晚，摆摊的小贩收了瓜果，慢悠悠地朝城外离去，暮色西沉，柳锦如从出生起就被关在这四方天内，从没见过这样宽广的天地黄昏。
　　大地被照成一片橘黄，湖水泛起点点星闪，小锦如左手牵起右手，右手拿了左手，反复看着，小小的手被照得和天边的橘云一样的黄。
　　“锦如！锦如！”爹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锦如这才注意到了，忙地朝后看去，爹不知何时从轮椅上下来，也不嫌脏，趴在地上叫她。
　　“爹！”小锦如跑了过去，蹲下来和爹说话。“爹！你也变成橘子了！”小锦如开心地乱蹦，指了指爹的脸，看到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墙白色以外的颜色，她开心地乱蹦。
　　柳翩及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女儿开心地蹦跳，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的脸。
　　“是啊，爹变成橘子了”柳翩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一直都是沉默少言的，从未像今天这样的开心，是自己害了这孩子，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里，同龄的孩子在街头玩耍，她却没有朋友，每日和自己这个病秧子作伴。
　　“孩子，往前跑，去玩玩，别跑太远，要到爹看得到你的地方”
　　小锦如太开心了，开心得不知道爹起初让她出来，是为了看娘，看娘是不是在外面。
　　小锦如没跑很久，她就是去看了看清亮的湖水，这水实在太漂亮了，爹教给她的书里，有一句“满船清梦压星河”（1），爹很喜欢，她也很喜欢，这湖水上闪着星星，橘黄色的一点点，一片片。
　　“湖水底下很深，我不能再上前了”小锦如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想起书里，湖水好像是可怕的野兽，吞噬着一个个可怜的落水鬼。
　　“爹，我回来了”小锦如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狗洞外，看到爹爹还是趴在地上，微笑着看她。
　　“怎么不多玩会？”
　　“爹，外面没有娘”
　　柳翩及被这句话像是敲了一击，半晌，他还是点了点头，似是自嘲地笑着，“爹知道了”
　　柳翩及用双手支撑着，自己慢慢爬到一边，给小锦如留地方钻进来。
　　“爹，这个给你”
　　小锦如从湖面上拿来一片飘落的红叶，递给爹，爹每天念叨红叶红叶，也许就是这片红叶。
　　那是秋末的最后一天，从那天开始，爹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小锦如也没空去管那处的狗洞了。
　　就这样，小锦如的身体慢慢地长大，爹爹的身体却日日消减。
　　直到柳锦如的身体再也爬不出那处的狗洞，也就是春日的第一天，爹爹撒手，再不见人世的思念。
　　他手上紧握的一片枯叶，终归是掉落在地，那是去年秋末，柳锦如从狗洞里带回来的。
　　那是一片去年秋末的红叶，枯叶被春风裹挟着，飘离了沉疴长久的房院，小锦如慢慢地跟着它跑，直到它飞越着，飞越着，直到飞离了那处柳锦如漫长十年也跨不过去的高耸墙垣。
　　（1）出自《题龙阳县青草湖》元唐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