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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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公路上，照进车内的月光森冷阴寒。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司空回想着刚才屿的话，心中那种悚然的感觉令他遍体生寒。
不久，屿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司空对他有所戒备，奈何睡意袭来，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凌晨，一通电话将睡梦中的人吵醒。
司空看到来电人，神色一凛，立即接起。
“司空啊，小梅她……情况不太好了。”邻居大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了点哽咽，“本来都能下床吃饭了，昨天晚上突然又烧起来……粥也喂不进去。今天白天一直在说胡话，哭着喊爸爸妈妈……”
司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努力维持镇定：“医生怎么说？”
“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坚持两周了……司空，你快回来吧，在她最后的时日……多陪陪她。”
司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将头埋进臂弯里，屿只能看到他的肩胛骨抑制不住地颤抖。半晌，他才艰难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谢谢您这些天一直照顾她。能帮我把话筒给小梅吗？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什么谢不谢的……”大婶抹了抹眼角的泪，“小梅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稚嫩而虚弱的童声传了过来：“爸爸？”
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爸爸”，司空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他急切地想要开口，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爸爸？是爸爸吗？”小梅的声音很轻，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如同每个夏日午后的轻声呢喃，“怎么不说话呀？”
司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几秒后，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梅乖，爸爸很快就回家……我找到治病的方法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真的吗？”电话那头小梅听上去很开心，“那爸爸你快点回来，我想你啦。”
“嗯嗯，你一定要等我。”
“爸爸，你不要担心我，我身体很好，阿姨说我可以活到一百岁呢！”小梅的声音很小，但是甜甜的，“我今天还吃了两大碗饭，有那——么大——”
司空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夸张地用手比出碗的样子。
他心头一酸。
“我知道，小梅最厉害了。”
“嘿嘿……爸爸，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呀。我等你回来……”
·
挂断电话后，司空久久没有言语。
屿没有打扰他，安静地看窗外的景色——如果漫无边际的荒野和公路能称得上景色的话。
半晌，司空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计划有变，我们从帝都走。”
——虽然危险，但这毕竟是最快的一条路。
屿没有异议。
于是他们一路北上，用两天时间快速穿过W城北区的中南部地带，没遇上什么阻碍——那里本来就是郊区，人烟稀少，而且现在人都逃得差不多了。
然而在第二天夜晚，他们遇到了一个小插曲。
公路上有一只隐翅虫——不是地球本土的那种昆虫，而是货真价实的虫族。
它体型巨大，约有两米高，细长的前肢动来动去，口器蠕动得狰狞又恶心，司空看到了上面的血迹。
——它正在咀嚼一颗人类头颅。
头颅的主人倒在它脚边，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惨白的月光映照着殷红的血迹，“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显得格外可怖。
这里靠近W城的虫族大使馆，但毕竟是人类领地，虫族按理不会出来活动。然而，这只隐翅虫似乎是饿极了，将肉从尸体上撕下的动作急促而残暴，有的地方甚至连骨头都嚼碎了。
司空屏住了呼吸，他很清楚一只饥饿的虫族有多么危险。
好在，那只隐翅虫似乎没有发现他们。
司空把车子熄了火，打算等它离开再上路。
他转身向屿，正准备提醒对方不要出声，却发现屿盯着那只隐翅虫，眼神晦暗不明。
司空听见他不带情绪的声音：“打开车门。”
“你疯了？！”他下意识地开口，又急忙压低声音，“那可是虫族——”
屿淡淡地剜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里有很黑暗的东西翻涌着。
刹那间司空感觉五脏六腑中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一般。生存的本能让他打开了车门。
那是屿的杀意。
远处的隐翅虫还在大快朵颐，嘴里满是血和碎肉。
它丑陋的复眼骨碌碌地转动，发现敌人后，立即展翅飞了起来，从空中喷出大量剧毒。
这种毒液的腐蚀性堪比硫酸。而屿毫不在意，身法极快地躲过从天而降的攻击！
他不断向隐翅虫逼近，等到离它只有五米的地方，多条触手齐发，狠狠地捅穿了它的身体！
濒死的虫族被拽了下来，翅膀不断扑腾却无法飞起，只能倒在地上剧烈挣扎。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触手凌空挥下，斩断了它的脑袋。
在这过程中，不少毒液溅在了他的触手上，带来一阵灼痛，可屿就像没感觉到一样，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虫子。
隐翅虫的四肢抽搐了好一会儿，最终不动了。
司空看着屿杀死它的全过程，不禁毛骨悚然。
他猛然意识到，之前两人的战斗中，屿绝对没有使出全力。
可他为什么要留手？
洁白的月光下，远处的少年转向那具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类残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神中竟有一丝悲伤和怜悯。
霎时间司空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他回过神来，屿已经坐回车上，神色也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走吧。”
“……我看你刚刚的样子，还以为你想替那个人收尸。”司空的语气有些复杂。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你不是赶时间嘛。”屿很自然地说。
司空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心下有些讶异。
“你刚才……为什么要杀那只虫族？在车里等它走不是更好吗？”
“我们来的路上有一个小村落，离这里太近了。”
司空一时愣怔，没能说出话来。
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杀人犯的良心发现？
他只觉得讽刺。
可是，屿刹那间流露出的悲伤神色，又不似作伪。
·
深夜，车子在无人的公路上飞速行驶。
驾驶座上，司空的眼睛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脑袋有了下垂的趋势。
他已经两天没睡过觉了。
成为“新人类”后，他的身体机能获得了大幅度提高，需要睡觉的时间也减少了很多。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休息。
这两天他为了尽早赶到小梅身边，几乎一刻不停地赶路，一直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此刻终于坚持不太住了。
在一个转弯的当口，屿眼疾手快地把他拍醒：“小心！”
司空猛地一激灵，车子惊险地擦过护栏拐了过去。
“你这样能行吗？休息一下吧。”屿面露担忧地瞧着他。
“不能……休息。小梅还在……等我。”司空面容憔悴，神志不清地说。
屿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把车停下，换我来开。”
司空一下子清醒了。他眼睛睁大，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有驾照吗？”
“怎么没有？几年前就考了。”屿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今年二十六了。”
此话一出，司空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想起这确实是自己在资料上看到的屿的年龄。他怎么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作为人类与虫族的混血体，屿的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从而很容易让人误解他的真实年龄。朝夕相处下，司空逐渐忘记了对方只比自己小两岁。
犹豫片刻后，他踩下刹车，和屿交换了位置。
屿调整完座椅高度，熟悉了一下仪表盘的操作，平稳地上了路。司空开始还不太放心地盯了一会儿，然而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逐渐失去了意识。
·
“爸爸。”小梅的眼睛带着笑意，亚麻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司空从草坪上坐起，愣愣地牵住她的手。特蕾莎温柔地倚靠在他肩膀上：“亲爱的，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看向妻子，阳光下她美丽的脸庞有些朦胧。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
“特蕾莎，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和小梅……”
他突然感觉一阵难过。他说不上来为什么难过，汹涌而来的情绪无声无息将他吞没。等他回过神来，已然泪流满面。
身体先于意识有了行动。
他将头埋入妻子怀中，不顾形象地、如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
“司空，没事的，我们不是在这里吗？”他感觉到特蕾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们。”
他听话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然后，他目睹着鲜活的特蕾莎以极快的速度“枯萎”了。
她亚麻色的长发瞬间失去了光泽，身体上的肉好像正在被人抽出去，光洁的皮肤坍塌下去，变得皱皱巴巴，脸颊凹陷，眼球暴突。
她惊恐万分，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转眼间她几乎变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她绝望地看着她的丈夫：“司空，救救我——”
她没能说完。她的生命仿佛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一下子抽走了。司空只来得及接住她后仰的身体。
好轻。
他僵硬地低下头。
怀中的尸体变成了小梅。
·
他在惊骇和悲痛中剧烈挣扎，特蕾莎和小梅死不瞑目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甚至分不清此时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中。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精神恍惚，发出无意义的悲吼，紧闭双眼，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
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臂弯轻轻地环住了他。
“唔，没事了，没事了。”
屿温柔地抱着他，纵容司空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泪水很快在他的衬衫上洇湿了一片，他也并不在意。
车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停在了山崖上，静静地守候着他们。
司空在他怀里喘着粗气，仍然没有彻底从噩梦中醒来。
“司空，没事了，这些都不是真的。”屿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是真的？”司空迷茫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泪痕，愣愣地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这个冷硬坚毅的男人毫无防备地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一时间忘记了眼前的人就是造成自己悲惨命运的元凶。
“嗯，不是真的。只是噩梦而已。”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睡吧，醒来后会好的。”
“只是噩梦……”司空喃喃自语。
“对，只是噩梦。你会没事的，司空。睡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安定感，温柔地抚平司空内心的伤痛。
这个简单的拥抱好像将司空从无边黑暗中拉回，将所有悲伤和痛苦屏退在外。
他忘记了一切，只是感受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渐渐陷入沉眠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