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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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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的愿望很简单,他要去S城北区的一座山谷,司空只需护送他,确保他活着到达就行。
司空有些讶异,因为那个山谷离他们家很近,开车三十分钟就到了,风景很好,他们一家还去那里野炊过。
“你去那里干嘛?”他问屿。
“销毁一样东西。”屿简要地回答。对上司空警惕的眼神,他弯了弯眼睛:“放心,我不会再害人了。”
屿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但是满腔仇恨的人不会发觉这点。
“等你完成你的愿望,我会杀了你,为我妻子报仇。”
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随便你。”
两人不再说话。
他们此时位于W城南区,去S城最快的路径只需借道帝都,一路北上。但帝都守卫森严,司空自己本就身份尴尬,更遑论带着一个一级通缉犯。他们一旦被发现,面临的只有死刑的命运。
司空不怕死,但他死了,小梅怎么办呢?因此他打算绕路,途经两个守卫较松的小城市,虽然时间会花得长些,但终归稳妥许多。
目前,车子正在往W城北区行驶。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公路被夜色笼罩。
司空开到一个服务区停了下来。他加固了屿身上的束缚带,确保他不会挣脱后下了车。
服务区没有亮灯,漆黑一片。虫疫爆发后人们大批大批地病死,未感染的人大多选择了逃难,从四面八方涌向帝都寻求庇护。
像司空这样经过感染活下来的人也与日俱增,他们或多或少获得了虫族特征,例如触手、鞘翅和自愈能力,被政府要求待在家中“防止感染他人”。
因此,此刻服务区里一个人也没有。
司空在已被洗劫过的便利店里翻翻找找,搜出一些干粮和水拿回车上,又开到加油站加了一桶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下一些钱,放在便利店的柜台上——尽管乱世之中,已经不会有人来拿了。
回到车上,他拆开一包压缩饼干吃了两口。屿被束缚带绑着,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吃,吞咽了一下口水。
司空实在无法忽略他直勾勾的目光,虽然他确实很想把屿饿死——可小梅怎么办呢?
犹豫再三,他还是稍微松开了束缚带,留的空隙只允许屿的手臂小范围活动。他撕开一包压缩饼干扔给屿。屿的手伸展不开,吃得十分艰难却很快速,并且奇迹般地没有被噎住。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司空的表情:“太干了,能给我喝点水吗?”
司空没有虐待俘虏的癖好,正要给他倒水,突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时候路上怎么会有人?除非,是侦查兵!
司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当初为了找屿,违规离开军队,已经被视为叛逃人员。更不要说,他车上现在有个一级通辑犯!
屿显然也听见了脚步声,压低声音道:“听上去有十五人左右,你一个人对付得过来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闭嘴。”司空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信不过屿,谁知道彻底解开束缚带后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脚步声越来越近,侦查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车,纷纷拿起枪描准他们。
司空硬着头皮下了车,举起双手。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侦查兵问道,手电筒的灯直直地打在司空的脸上,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他立即低下头,装出一副好市民的样子:“我是这个服务区的工作人员,和我弟弟住在这儿。他前几天染上了虫疫,现在发着高烧,我正打算把他送到帝都的医院去。”
“你不知道去帝都的道路已经封了吗?赶紧回去,不要在公路上逗留!”
“啊?这我真不知道。怎么封的啊,长官?”
“还不是虫疫闹的!一群人带着病人往帝都挤,帝都又不是难民营,哪里装得下那么多人!只能把通道封了,让他们自生自灭。你带你弟过去也没用的!”
司空低头哈腰道:“知道了长官,我这就带他回去,谢谢您。”说完他朝车内走去,心想等这一队侦查兵走后再离开。
谁料那个侦查兵突然道:“等等,我觉得你车子里那个人有点眼熟。”
在昏暗的月光下,他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少年的眼中闪着幽蓝的光。
“1016号,去查看一下。”他推了推旁边一个年轻的侦查兵。1016号点了点头,端着枪走上前,却被一条健壮的胳膊挡住了。司空勉强挤出一个笑:“长官,我弟感染的是虫疫,我怕您靠近他会……”
"我们有防护措施,废什么话!"1016号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的手,眼看着就要打开车门。
下个瞬间,他的胸口猝不及防地被司空的刀洞穿。
司空的动作太快,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司空已经砍断了前面五个人的脖颈!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开枪!”,剩余的侦查兵纷纷向司空射击,“砰砰”声划碎宁静的夜空。
十四条墨绿色触手从司空后背上破土而出,替他挡住子弹的同时,又迅速绞杀了八人!
剩下的那个侦查兵怔怔地看着那些泛着幽光的可怖触手,来不及放下枪投降,便被触手穿胸而死。
司空擦了擦溅上血迹的脸,立在尸体堆中喘息着。触手温顺地缩回后背里,皮肉马上就愈合了。
司空不是没杀过人,但他先前都是遵从上级指示清除罪犯,像这样屠杀昔日同僚,令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但是他没办法。小梅还在家里等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知道那些侦查兵身上都有生命检测装制,自己情急之下杀了他们,总部很快就会派人来查看。他和屿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司空魂不守舍地向车子走去,看清里面的情况时突然呼吸一滞——
屿身上的束缚带完全解开了!
他惊怒交加,条件反射地拿刀攻击屿。还好屿反应够快:“别动别动别动!我只是想喝水!”
刀在离他脖颈堪堪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屿连忙举起手中的水杯表明自己的无辜。
司空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还是没把刀从他脖子上移开:“你怎么解开束缚带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屿眼神示意他把刀拿开,“其实你根本没必要绑着我,我不会跑的。”
他抬头看向司空,语气真诚:“你想啊,现在帝国到处是我的通缉令,我如果单独行动,去S城的路上很可能被抓住。但你以前是军人,你了解帝军的行动路径和內部情报,与你合作是我的最优解。
“若能达成合作,我们两个的战斗力加起来可以超过大多数‘新人类’;何况政府对‘新人类’尚有忌惮,现在军队中大部分还是普通人。只要我们联手,哪里不能去?
“你要救你女儿,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还互相猜疑,岂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你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
也许是屿的目光太过诚恳,司空竟有了些许松动。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刀。
屿朝他笑了笑:“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他。
“司空,你愿意与我合作吗?”屿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司空没有握。他冷冷地道:“谈不上合作,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屿悠闲地把手缩回去,并不介意:“随便你怎么说。”
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协议后,两人相安无事地共处一车。司空发动车子快速离开,毕竟援兵随时会到。
郊外的夜晚繁星点点,屿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静谧的夜空,突然没由头地说了一句:“虫疫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
司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指的是刚才与侦察兵的对话:“我知道,那只是个借口。”
“但很多人是这么以为的。”屿平淡地说,“事实上,病毒通过异形虫感染人类,每只虫对应一个人。帝国政府广泛散播‘虫疫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言论,真实目的是孤立‘新人类’群体,毕竟他们是强大的不安定因素。政府要求他们必须待在家里,也是害怕自己的统治受到威胁。
“不过他们迟早会关不住的,因为所有人最终都会被感染。三个月后,‘新人类’的数量将达到虫疫爆发前帝国人口的三分之一,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导力量。”屿将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是个很轻松的姿态。
司空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呢?”
屿转过头来,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不是知道的吗?”
司空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特蕾莎干瘪的尸体。
然后,她枯瘦的脸和小梅稚嫩的脸重合了起来。
极度的骇然之下,他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邻居家的老人。那是他第一次目睹一个人因虫疫死亡。那位可敬的老人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临死时饱经沧桑的躯体上长满了脓疮,那种腐臭的气息他现在几乎还闻得到。
司空猛地踩下刹车,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冲向路边,“哇”地吐了出来。
“没事吧?”屿紧随其后下了车,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轻轻拿手顺了顺他的背,“抱歉,我不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司空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吐得昏天黑地,生理性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
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残忍。那种残忍带着天真,一句话就决定了七亿多人的生死。
他也陡然间意识到了自己是在与什么样的东西为伍。屿终究不是和人类一样的生物,那种内在的冷漠,即使有着人类的外表也无法遮蔽。
浑浑噩噩之间,他想,自己会万劫不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