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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皇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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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广场后,司空悄无声息地在小巷中潜行。附近的民众显然被紧急疏散过,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没碰到禁卫军。看来抓到屿以后,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他走到中心街道的喷泉旁,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血流满面、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个亡命徒。
司空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配上鲜血十分可怖。
——他现在也确实是个亡命徒了。
他掬起清泉洗了把脸,脸上的血污尽数褪去,露出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和英俊的眉眼。水珠淌在睫毛上,有种凌厉的美感。
被石砖砸出的伤口已经愈合,连伤疤都不曾留下。
司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串在了一起,关于屿的。
然而,那缕灵光稍纵即逝,就像一块石子投入水面,激起一层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于平静。
最终被遗忘在大脑中的某个角落。
他放下纷乱的思绪,抬起头,望向远处银白色的尖塔。
犯下重罪的人都要在尖塔上接受审判,屿应该就是被带到了那里。
他要去救他。
为了小梅。
——或许,也不仅是为了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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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潜入尖塔,首先要进入皇城。
这里离皇城并不远,司空在街道上奔跑,在夕阳西下之前到达了贝特伦与皇城交界的关卡口附近。
在他面前,皇城被高达十几米的钢筋水泥包围着,像个巨大畸形的怪兽。
关卡口有十名禁卫军扛着枪站岗,城墙上每隔十米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司空躲在暗处,观察情况。
他知道,进出皇城需要特殊的通行证,一般是由统领本人亲自授予。没有通行证里的芯片的话,就算将守门的禁卫军全部杀死,也会被厚重的铁门阻拦,无法进入皇城。
看来从这里走是行不通了。
他离开关卡口,利用树木的遮蔽,在不远处绕着城墙徘徊。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于是闪身躲进草丛里。
一小队巡逻的禁卫军进入了他的视野。司空静静地等他们走远,同时观察着城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他思索着。
之前,屿在和图尔的对话中提到了“强磁场干扰”,似乎就是它让贴片和军方的无人机失灵,而且大概率也能对监控摄像头起到相同的效果。
然而,他和屿被发现后很快就遇到了追兵,说明军方的内部通讯并没有受到干扰。至于为什么……司空依稀记得军方那边有不受磁场干扰的信号接发装置,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他盯着黑洞洞的摄像头,试图判断它是否还在运作。可惜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通过外观判断出来。
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等禁卫军的脚步声消失后,他立即从草丛中走出,来到城墙下。整个城墙由钢铁铸成,表面十分光滑,难以攀爬——然而,那只是对普通人来说。
触手从他后背上伸出,转眼就拉伸到十几米长,尖端“嗖”地一下攀到城墙顶部并固定住。
司空双腿蹬地,一跃而起,瞬间被触手拉了上去。
他蹲在十几米高的城墙上,收回触手,俯瞰着由大理石铺成的街道,一座座华美的建筑物被夕阳的余晖染上暖色。
他向下一跃,便落入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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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另一侧,城墙外。
两人无声地看着火红的夕阳渐渐沉入遥远的尖塔背后。
本杰明有些烦躁地拨弄着通讯器。几个小时前,他们和图尔失去了联系。
作为反叛军,他们其实都清楚,那个年轻人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到时间了。”拉维涅瞥了眼变为深蓝色的夜空,在隐蔽处站了起来。她脱下夹克,后背上裂开两个口子,一对透明的薄翅展开——那是蜻蜓的翅。
“拉住我的手。”她朝本杰明伸出手,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很优美。
“载得动吗?”本杰明嘴上调侃着,倒是顺从地照做了。
拉维涅将一头银发向后一甩,冷冷道:“绰绰有余。”
她身后巨大的翅膀开始扇动,一股上升气流逐渐将他们托起。本杰明双脚离开地面时有种不实际感。他低下头,看着地面越来越远,远处禁卫军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点。
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人悬停于皇城的城墙上空。监控摄像头已经被干扰,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一切都是那么悄无声息,他们降落到了皇城的土地上。
直到很多年以后,人们才会明白这一刻在历史上的意义。
·
皇城的夜晚亮如白昼,繁华的街灯将房屋映照得美轮美奂。
这里没有宵禁,因为居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或者富商,夜生活是他们奢靡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晚,他们似乎在举办一场嘉年华,极尽华丽的花车在街上游行,华尔兹和爵士溢满了每一条小巷。美丽的舞娘在花车上翩翩起舞,与胡子上喷着香水的老爷们眉目传情,时不时有几束玫瑰在他们之间传递。
司空在富丽堂皇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衣服在打斗中被刮了好几个破洞,又蹭上不少尘土。许多贵妇人堂而皇之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对这个帅气而狼狈的年轻人颇为好奇。
当然,绅士小姐们大多选择避着他走;但没有人想到报警。毕竟,这里是整个帝国最安全的地方,毋庸置疑。
司空被这满目浮华包裹着,有些恍惚。
他上一次来皇城似乎已经是七年前了。那时,他还是禁卫军的一员,曾跟着部队在尖塔下接受检阅。
他记得那天的太阳很亮,尖塔上统领的脸模糊成一片色块。司空站在底下仰望着那道孤独的身影,有一刻,一种极其锐利、深邃的目光透过统领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他。
那种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所以,司空对统领的印象一直与大多数人不同。许多人私底下称统领为暴君、昏君,因为他的残暴,和他对虫族的姑息。
但司空觉得,拥有那种目光的人,不会是他们口中的无能之辈。
——至少,不会是一个昏君。
尽管,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在他身旁,香槟酒随意泼洒在地上,空气中混杂着醉人的酒气和香水味,奢侈和放纵早已成为每一位皇城居民的习性。
尖塔上的那个人,似乎总是离人间太过遥远。
现在,司空已经不认识去那里的路了。
他只是看着被夜色笼罩的白色尖顶,定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熙攘的人群在他身后变得不再真切,盛装出席的人们高叫着、尖笑着,好像舞台剧中的滑稽演员,他们的人生对司空来讲无关紧要。
他只想赶紧见到屿。
然而,总有一些不长眼的家伙想要跟陌生人攀谈几句。一位蓄着山羊胡子、面色酡红的老爷在司空经过时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咏叹调式的声音叫道:“先生,走这么快干嘛?您赏光,和我一起跳支舞吧!”
他显然是喝多了,边说话边往司空脸上喷浓烈的酒气。司空皱了皱眉,无意与酒鬼纠缠:“抱歉,我赶时间。”
他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扯出来,没想到酒鬼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地攥着司空的手不放,意识不清地傻笑着。
“唉呀,有什么可赶时间的!一起来庆祝吧先生……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嘿嘿……”
司空不耐烦地听着他语无伦次,心想今天又不是什么法定的节日或纪念日,算什么好日子。他正思索该如何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时,突然,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劈过他的脑海——
“你们在……庆祝什么?”
“庆祝什么?唔……你从哪里来的,这都不知道?”那位醉醺醺的老爷眯起一双小眼睛,努力地想在司空脸上聚焦,显然是失败了。他晃了晃脑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是庆祝……那家伙,嗝,就是屿,被判死刑了啊!”
司空脑子里顿时变得白茫茫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侵袭了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紧紧抓住那酒鬼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他们什么时候处决他?!”
“呃,你别晃我,要吐了……”被他抓住的倒霉蛋一副快呕出来的样子。
司空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开了对方。
他的脸色惨白,酒鬼要是能看清,绝对不会答得这么温吞:“唔,让我想想,应该是……后天,后天早上六点!”
司空一怔——只剩下不到一天半的时间了。
身旁的酒鬼脸上挂着大大的傻笑,仍在不知死活地聒噪着:“嘿嘿,好久没看枪毙了……你知道吗,他们的血会在脑袋上爆开,就像烟花一样……”
司空不是没见过人被枪杀时的场景,可一旦代入屿的脸,他只觉得心乱如麻。这不正常,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对屿的关心好像已经超过了安全的限度。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或许他只是在为小梅担忧,毕竟屿现在是唯一能救她的人。想起女儿,他心里又鼓起了勇气。对,一定是这样。这样他不同寻常的心慌就得到解释了,多么合理的理由。
他以此来催眠自己。
他甩开那个酒鬼,不管不顾地大步往前走,好像只要到了尖塔,只要见到屿,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