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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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困在便利店
我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姐姐就出现在我身边。那一天妈妈带她来到家里，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陈希，这是姐姐，她叫林秋。”
那时候的我真的好小，姐姐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把她当作生来的家人。姐姐成了习惯，成了我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认为，姐姐和妈妈一样都是我最最亲密的家人，她们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也不用担心她们的离开，也不用准备好面对她们的离开。
姐姐姓林，我姓陈，但我从来没考虑过她是不是我的亲姐姐。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姐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对我像妈妈一样好的人，“姐姐”就是林秋。仅此而已。
姐姐很白，眼睛又黑又亮，手心很软。当她的手抚摸着我发顶的时候，好像一片云。她的眼睛盯着我的时候那么温柔，好像在看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动物。
除了在学校，我和姐姐就没有分开过的时候。早上姐姐会叫醒我，和妈妈一起给我做早饭，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接我放学，和我一起做作业，然后睡前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很久很久的睡前故事，直到我睡着了。
我曾经好奇我睡着后姐姐会去哪里，会不会像童话里一样变成仙女飞到天上去睡觉。可是每当我假装睡着，再悄悄睁开眼睛，姐姐还是坐在那里，好像永远不会走的样子。
可第二天她还敲开我的门叫我起床。
姐姐的睡前故事我从来没有在书上看到过。她给我讲葵葵和星星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去旅游，一起探险……
我觉得他们就像我和姐姐。可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姐姐之后，她露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我发现她好像很伤心。
“他们的关系，比我和妹妹还要密不可分，可是……”
“可是什么呢姐姐？”我问。
姐姐没有回答我，低下头：“小希，你长大就会懂了。”
从我能记住姐姐的故事起，她好像一直在讲星星和葵葵的故事。姐姐讲故事的时候从来不翻故事书，她只是坐在那里，用眼睛望着远方的天空和漏进来的月光，然后开始讲故事。讲啊讲啊，有时候停下来想一会儿，直到我睡着了，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姐姐讲完故事会去哪里啊？”
“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真的吗？那姐姐是仙女咯！”
“啊……不是啊。如果我是仙女的话，我就会用魔法让小希永远开心，让小希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天天开心。”
我没有从姐姐嘴里问出来一句话，我从来都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学三年级以后，无论我多努力地向姐姐和妈妈打听关于姐姐的各种事，我都得不到任何答案。我第一次感受到慌乱，可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概姐姐和妈妈会陪我一辈子吧。我这样想。
当我还在祈祷不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姐姐在我十岁那年夏天突然消失了。
那天是星期三，姐姐没有来接我放学。我在学校里等啊等啊，老师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才来了。妈妈什么都没有说，等我回到家，也没有看见姐姐。
我问了妈妈，妈妈说，姐姐有事，会回来的。
可是我还是好害怕。
那天晚上没有故事可听了，我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的灯亮着，白花花的好刺眼。我下床，关上了灯，可窗子外面的月光怎么这么诡异，好像要把我吞噬掉。
我闭上眼睛，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回想姐姐昨天讲了什么故事。
是了，昨天姐姐讲的是星星和葵葵去便利店，葵葵在便利店打工。星星不小心买了一支很贵很贵的雪糕，葵葵觉得他太惨了，然后买了一瓶酸奶送给他。
酸奶之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姐姐就没讲过了。
我学着姐姐的样子坐起来，看着远方的天空，可是那扇窗的窗帘因为我害怕，已经拉起来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到姐姐，她从来不让我在冬天喝冷的酸奶。我们放学路过学校旁边的便利店，姐姐会买两罐酸奶，我喜欢草莓，姐姐喜欢哈密瓜味的。
我只在这家便利店看到过那么奇怪口味的酸奶，从来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喜欢上哈密瓜的。
姐姐会拿着酸奶到店里收银台边的微波炉边，让酸奶打开盖子热一下——姐姐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让酸奶加热却不变味，我从来没有成功过。然后递给我。
便利店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满身雨水的同学们抖着伞挤进便利店。姐姐和我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手里的酸奶有一点温热，草莓粒有一点酸。
我闭着眼睛回忆了很久，感觉筋疲力尽，睡着了，做了第一个梦。梦里姐姐和我坐在便利店里，我喝着姐姐的哈密瓜味酸奶。酸奶甜的很不真实，我怎么都没法喜欢上这种味道。姐姐坐在我身边看我，一口都没喝。
第二天叫我起来的人是妈妈。
第二天放学，姐姐也没来。我又做了梦。
第三天姐姐还是没来。
然后到了第四天，姐姐出现在了校门口，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头上落了一片枯叶。我帮姐姐吧叶子摘下来。现在是夏天，可好奇怪，那片叶子像是从冬天来的。
我试图问姐姐去了哪里，可她摇了摇头，很疲惫的样子，随即又用最温柔的眼神看向我。可是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很重的不舍。
我试着不去想姐姐的事，模仿妈妈的语气对姐姐说，没事，你回来了就好。
姐姐没有回答我，又低头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姐姐低声和妈妈说了好多话，我写作业的时候姐姐也没来陪我。好在我要睡了，姐姐进来了，她坐到我的床头。
我想让她给我讲故事，便利店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故事？可姐姐只是笑着看着我，说：“我也不记得了。”
那天姐姐没有讲故事，而是给我哼了一首歌，有一句歌词说:
[那年夏天，沙漠八点半落日。请你拥抱我，在灯火亮起时。]
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叫我起来的是妈妈。
姐姐又消失了。
我问妈妈，姐姐去哪了，她还会不会回来。
妈妈沉默了好久，然后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姐姐“告别”了。
我不理解“告别”是什么，可我知道“死”是什么。那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一个人了。
但姐姐不会死的，姐姐还很年轻，比妈妈还年轻。
我又问妈妈姐姐还会不会回来。
妈妈摇着头对我说：“我也不知道。”可我觉得妈妈是知道的，姐姐一定说清楚了才会“告别”，这一定是想了很久的决定。
可是姐姐什么都没告诉我，她就离开了。
我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做梦。
那个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我和妈妈坐在便利店窗边的位置，我喝着草莓味的冰酸奶。很好喝，可是温热的酸奶终归味道不一样。
我听见便利店们“叮咚”一声响，我朝外看时，心跳都停了一下。
林秋站在便利店外面。
她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没看到我们似得，径直从妈妈和我面前走过去了。她给那个小女孩买了一罐黄桃味的冰淇淋，而外面的风已经有些秋意的冷了。
我用力地摇着妈妈的手，站起来指向她们：“妈妈！你看！姐姐在那儿！”
等我回过头向着门的方向张望，姐姐不见了，那个小女孩也不见了。我看向窗外，细细的雨幕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哪儿？”妈妈从手机里抬起头，问我。
“刚刚……刚刚还在那儿！”我着急的指向冰柜，难过席卷了我。我希望姐姐能看看我，我毕竟是她的妹妹，可是那个从小萦绕在我脑海里的问题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姐姐”到底代表什么。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梦。
好冷。寒风带着刺骨冷意一波又一波地席卷我的身体，我一个人站在一座楼梯上。
这是哪儿？姐姐在那儿？妈妈在哪儿？
忽然我看见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我追上去，认出了她的背影。
姐姐。
心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悲伤。
我努力向前跑去，姐姐只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她走得很慢，好像在等人。我用尽力气跑得气喘吁吁，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在不断生长一样，越来越远。
我快要看不见姐姐的背影了，在雾蒙蒙的空气里。我用了很大力气喊出声，害怕她听不见，喊出口时却带着哭腔。
“姐姐！等等我好吗！”
“我在这！等等我…等等我…”
远方，姐姐好像停了下来，转过头。
我往前跑了好几步，才看清姐姐转身向我走过来。我不敢看姐姐，我盯着地面。
有泪水落在了地上，我看见姐姐的手垂在我的身前。
“好冷啊……”我再也忍不住，在姐姐面前大哭起来。
我感受到姐姐就在我的身前，她握住了我的手。
姐姐的手软软的，从来没有变过，但是暖的，有微热的温度。
姐姐拉紧了我的手，带我走着，拐弯，便利店招牌的蓝色灯光出现在我眼前。
姐姐把手放开了。
我的手上沾了微热的汗，风一吹，便冷了。
我试图跟上姐姐，可姐姐快步走进便利店，关上了玻璃门。
不知为何我动不了了，双脚被钉在了原地似得。我探头看见姐姐背对着我站在收银台前，拉开微波炉似乎要加热什么。
一阵极其剧烈的风吹过来，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慌张。大地开始剧烈晃动，便利店开始晃动，货架上的物品掉到了地上，蓝色灯光的招牌忽闪忽灭。
货架倒塌，电灯砸在地上，我却像被与一切隔绝，一动不动。
耳朵里充斥着金属的碰撞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不绝的轰隆声。
我的尖叫哽在了喉咙里。
姐姐还在里面。
我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我眼前的便利店倒塌，像融化了的奶油蛋糕倒了，玻璃门被挤压变形，钢筋出露。我颤抖着紧盯着——如果姐姐能逃出来，我想，她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仍然不能移动半步，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我还想见到她，我太久没有见她了。
终于——
姐姐苍白的脸在玻璃门内闪过，她像个求救的人一样，用手扒着玻璃门试图推开逃出来。我想冲上去打碎玻璃把姐姐拉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眼前的场景像是存在于另一个图层，触碰不到。
我的眼神定格在姐姐脸上。她的脸上没有经历灾难的恐慌，也没有求生的急切，她是释然的，甚至露出了微笑——失落，遗憾但释怀的微笑。
她没有向我求救，姐姐甚至对我安慰地笑了笑。姐姐布满伤痕的手用力撑着快倒塌，快陷进地里的玻璃门，张开嘴对我说：
“小希，谢谢你。”
我愣愣地盯着她，这副躯壳被姐姐的细微的声音填充，我听到了她说的话，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听着。
“小希，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么久的时光。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给我那么多快乐。谢谢你永远天真的信任我，我做什么都大声支持我……”
“谢谢你……把我当作姐姐。”
“陈希，谢谢你。”
“妹妹……对不起。”
“我什么都不告诉你，而且没有给你讲完星星和葵葵的故事。”
姐姐随着便利店缓缓沉下去，像一副画被从画框里抽走，她的身体埋没在哪些废墟中，烟尘飞溅，模糊了她的脸。
但她还在不停地说。
她说“对不起，我被困在这里了，我不想出来也出不来了，可是……你不要留在这里，你一定一定要走出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听不懂姐姐的话，就如从前姐姐的无数个回答一样，我听不懂。她明明走出来了，走的毫不留恋，可她明明“告别”了。
我怔怔地看着姐姐沉下去了，白色的身影随着大地的剧颤而消失，便利店的蓝色灯光坏了，滋滋闪着。
“该回头看看了。”一道平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姐姐？”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林秋站在身后的雪地里，这次她的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孩：“该回头了。”
我回过头，大地的震颤在平复，我身躯的颤抖也是。
“我是林秋，不是姐姐。”她轻轻的说，“我是林秋啊。”
这次我听懂了。林秋已经不是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
我闭上了眼睛，泪水从我的眼角滑下，滴到脚下的雪地里。
下雪了。
林秋带着我向前走去，在越来越密的雪后面，有一座带院子的房子。两层楼，临着江，江边有一座玻璃花房。
我浑身沾着雪，可我暖和一点了。像是心里有什么燃烧了起来。
林秋带着我，来到院子门口，我听见房子里传来少年们的欢笑打闹声，小提琴的乐声，欢快的铃声和狗的吠叫声。饭菜的香气隐约飘来。
这里的人都很欢乐。我想。
“你也会的。”林秋在我身边低声安慰道。
她把我一直送到门庭，目送着我踏上台阶。我犹疑地转过头，望着她。
林秋笑着看着我，说：
“去吧。”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