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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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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图书馆比平时更安静,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昏昏欲睡。许一安抱着本《小王子》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却时不时往斜对面瞟——江景行正低头做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阳光透过结了薄冰的窗玻璃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桌上的牛肉面还冒着热气,是许一安刚才跑出去买的。他特意让老板多放了香菜,记得江景行上次说“香菜提鲜”。江景行面前的那碗几乎没动,筷子整齐地摆在碗沿,只挑了几根面条,注意力全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面要凉了。”许一安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手背,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表链,金属冰凉,“再不吃就坨了。”
江景行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做题时的专注,像蒙着层薄雾。他看了眼碗里的牛肉面,又看了看许一安,忽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菜?”
“上次听你说的。”许一安低下头扒拉着面条,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烫。
江景行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他吃饭很斯文,嘴角沾了点汤汁,自己没察觉,许一安却看得心跳加速,赶紧递过纸巾,指尖故意擦过他的唇角,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
“谢了。”江景行接过纸巾擦了擦,耳尖有点红。
许一安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黏在他手上。江景行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筷子时无名指会微微翘起,像只小憩的蝶。他忽然想起初中时在网吧,赵野用他的手当模特画漫画,说“你这手不去弹钢琴可惜了”,那时他只觉得好笑,此刻却莫名希望这双手能多停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鹅毛似的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融成水痕,像谁在上面画了幅模糊的画。图书馆里的暖光映着雪,有种不真切的温柔,许一安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要是能停住就好了——没有养父母的冷眼,没有苏清禾的算计,只有眼前的习题册、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和身边这个安静的少年。
“这道题,”江景行的指尖点在许一安的练习册上,“辅助线画错了,应该从圆心引垂线。”
许一安凑过去看,肩膀不小心碰到江景行的胳膊,两人都顿了顿。他闻到江景行身上的味道,是洗衣液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墨香,像晒过太阳的旧书,让人心里发安。
“这样?”许一安拿起笔,按照江景行说的画了条线,笔尖却在纸上抖了抖,线歪得像条蚯蚓。
江景行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重新画。他的掌心很暖,裹着许一安的手背,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条笔直的线。许一安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咚咚地响,震得耳膜发疼,连呼吸都忘了。
“看懂了吗?”江景行松开手,声音有点哑。
许一安猛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烫得像团火。他低下头“嗯”了一声,不敢看江景行的眼睛,只盯着那条笔直的辅助线,觉得它像道界碑,划清了什么,又模糊了什么。
雪下得更大了,图书馆的落地窗外白茫茫一片。许一安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翻出江景行送的那块巧克力,放在台灯下看了很久。包装纸上的星星图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舍不得吃,像珍藏着个秘密,连吴迪借橡皮都没敢让他碰。
“周末你都不回家吗?”许一安没话找话,指尖在练习册上抠着页角。
“我妈最近在外地出差。”江景行收拾着习题册,“家里没人,不如在图书馆清净。”
许一安没接话。他知道江景行是单亲家庭,跟着母亲过,却从没听他抱怨过什么,不像自己,总把“我爸妈不疼我”挂在嘴边,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实则心里空得发慌。
闭馆的铃声响起时,雪已经没了脚踝。江景行把许一安的练习册放进他书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许一安夹在书里的那张画着歪头猫的草稿纸露了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晃。
许一安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想去抢,江景行却先一步抽了出来。他看着那张纸,指尖在猫脸上轻轻划了划,忽然笑了:“画得不好,下次给你画只好看的。”
“谁要你画。”许一安把草稿纸抢回来,胡乱塞进兜里,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浅交叠,像串没写完的诗。江景行把围巾摘下来,绕在许一安脖子上,羊毛的触感很软,带着他的体温,把许一安的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别冻感冒了。”江景行的声音从围巾上方传来,有点闷,却带着暖意。
许一安想说“你也会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他看着江景行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觉得这围巾勒得太紧,让他喘不过气,心里却甜得像含了块糖。
走到分岔路口,江景行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嗯。”许一安点点头,手指在围巾上绕了绕,“你…早点回去。”
江景行“嗯”了一声,转身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像结了层霜:“练习册别忘看,周一我检查。”
许一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围巾上的皂角香钻进鼻子里,暖得他眼眶有点发湿。他摸了摸兜里的草稿纸,那只歪头猫好像在对着他笑,像在嘲笑他这点没说出口的心思。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发梢、肩膀,融化成水,带来点冰凉的湿意。许一安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印,又看了看江景行留下的那串,忽然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能让他有勇气说出那句藏在心里的话。
梅子会熟,也会烂,烂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