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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数学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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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出租屋的窗户糊着层旧报纸,风一吹就簌簌响。许一安把江景行的衣服泡在盆里,冷水漫过手腕,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白T恤浸了水,变得半透明,晾在铁丝上时,衣摆晃啊晃,像只停不住的鸟。
他摸了摸自己那件湿衣服,领口磨得发毛,洗了三遍还泛着点便利店的油烟味。对比之下,江景行的衣服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连皂角香都透着股干净气。
“安子,开门!”吴迪在门外拍得震天响。
许一安趿着拖鞋去开门,吴迪挤进来时带了股冷风,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苏清禾那事,我帮你问了。”
信封里是张医院收费单,收款人栏写着“李哲”,住院事由是“急性阑尾炎”。李哲是三班的体育生,上周刚跟苏清禾在操场牵过手。许一安捏着单子,指节泛白,纸角被他攥出几道褶子。
“她拿你的钱给男朋友交住院费了。”吴迪坐在床沿,小镜子在手里转得飞快,“赵野说要去堵她,被我拉住了。”
许一安把单子扔进垃圾桶,没说话。他想起苏清禾借钱时红着的眼眶,原来那些眼泪半滴都不是为奶奶流的。人心这东西,他好像永远学不会看透,就像小时候总以为养父母的皱眉是因为天气,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这个“挡灾”的养儿子,总不如亲生的金贵。
“对了,”吴迪忽然凑近,“下午江景行找你,问你是不是没来上课。”
许一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就问了句。”吴迪对着镜子扒开刘海。
铁丝上的白T恤被风吹得贴在墙上,皂角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飘过来。许一安忽然想起江景行递衣服时的样子,指尖捏着衣摆,指腹泛着点粉,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他把晾干的衣服叠得方方正正,装进纸袋里。走到教学楼楼下时,看见江景行正站在公告栏前,指尖点着分班表——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他的名字在红榜最顶端,用金粉写着,闪得人眼晕。
“那个……”许一安把纸袋递过去,“衣服洗好了。”
江景行转过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他接过纸袋,指尖碰到许一安的,两人都往回缩了缩,像被烫着似的。
“谢了。”江景行笑了笑,“你数学卷子错了不少,放学后有空吗?”
许一安愣了愣。他以为还了衣服,两人就该回到原来的轨道——他是吊车尾的混混,江景行是云端上的学霸,像两条平行线,偶尔交叉也只是意外。
“我……”他想说要去打工,话到嘴边却变了,“有空。”
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江景行把许一安的卷子铺在桌上,红叉叉像排歪歪扭扭的小旗子。他拿起笔,在错题旁画辅助线,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在啃桑叶。
“这里,”他指着一道立体几何题,“把侧面展开成平面,就好找距离了。”
许一安盯着他的手,那只手握着笔,骨节分明,连写字的姿势都透着股认真劲。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两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江景行递来纸巾,目光在他下巴上停了一瞬:“慢点喝。”
许一安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耳朵却烧了起来。教室里很静,能听见窗外的麻雀在叫,还有江景行翻书时的沙沙声。他偷偷抬眼,看见夕阳落在江景行的侧脸上,把绒毛都染成金的,像幅没干透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行忽然合上卷子:“差不多了,你自己再做一遍?”
许一安“嗯”了一声,低头做题时,笔尖却总在纸上打滑。他闻到江景行身上的皂角香,跟那件白T恤上的味道一样,清清爽爽的,把他心里的烦躁都压下去了些。
做完题时,天已经擦黑。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许一安缩了缩脖子。江景行忽然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还是那件浅灰色的外套,带着点体温,皂角香混着少年的气息,像张温柔的网。
“别感冒了。”江景行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许一安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拉了拉外套领口,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段没唱完的歌。
走到校门口时,王天磊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车铃叮铃哐啷响:“安子!吴迪说你在这儿,快……”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许一安肩上的外套,又看看江景行,眼睛瞪得像铜铃。江景行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许一安的胳膊:“明天见。”
许一安看着他转身走进夜色里,背影被路灯拉得很瘦,像根绷紧的弦。王天磊捅了捅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可以啊安子,什么时候勾搭上江大学霸了?”
许一安把外套往紧了裹了裹,皂角香钻进鼻子里,有点痒。他没回答,只是跨上王天磊的自行车后座,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出租屋的灯还亮着,铁丝上的旧T恤还在晃。许一安摸了摸肩上的浅灰色外套,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