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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幕 ...


  •   夏雨来得猝不及防,像老天爷打翻了墨水瓶,把安城染成一片灰。

      许一安抱着刚从打工的便利店领的纸箱,站在公交站台下,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织成道密不透风的帘。箱子里是临期的面包,老板说扔了可惜,让他拿回去。他摸了摸口袋,手机屏幕亮着,是吴迪发来的消息:“安子,苏清禾又在班里说你坏话,说你借她钱是想追她。”

      许一安嗤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雨珠砸在纸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他心里憋着的气。上周他去医院看外公,顺便绕去苏清禾说的住院部,护士说根本没有姓苏的老人住院,倒是前台登记本上,苏清禾的名字后面,连着好几次“探望男友”的记录。

      他不是气被骗,是气自己蠢。明知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只够塞牙缝,还把熬夜搬货挣的钱递出去,像只被人逗弄的狗,给块骨头就摇尾巴。

      “需要帮忙吗?”

      一个声音从雨帘后传来,清得像冰棱落地。许一安抬头,看见江景行站在不远处,手里撑着把黑色的伞,伞沿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他背着双肩包,大概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许一安赶紧把纸箱往身后藏了藏,摇摇头:“不用。”

      江景行没动,伞下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箱子上。雨水打湿了许一安的刘海,黏在额头上,像片深色的海藻。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是初二打架时被碎玻璃划的。

      “雨太大了。”江景行往前挪了两步,伞沿往他这边倾斜了些,“我家就在附近,先去避避?”

      许一安想说不用,喉咙却像被雨堵住了。他看着江景行干净的白衬衫,再看看自己沾着面包屑的袖口,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踩进了泥坑的猫,急于找个地方躲起来。

      “箱子会湿。”江景行又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

      许一安最终还是跟着他走了。雨幕里,两人共撑一把伞,距离近得能闻到江景行身上的肥皂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像洗过的青草地。许一安抱着纸箱,胳膊肘偶尔碰到江景行的胳膊,像触电似的缩回来,指尖却留着点温热。

      江景行的家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剥落,楼梯扶手锈得发绿。走到三楼,江景行掏出钥匙开门,门“咔嗒”一声开了,暖黄的灯光涌出来,裹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随便坐。”江景行把伞靠在门边,弯腰换鞋。

      许一安站在玄关,有点手足无措。房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客厅墙上挂着幅水墨画,画的是远山,笔锋很淡,像江景行的人。阳台晾着几件白衬衫,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晃着,像一群停驻的鸟。

      “喝杯水?”江景行端来玻璃杯,水汽在杯壁凝成小水珠。

      许一安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忽然想起初二那个夏天,槐树下少年递来的纸巾,也是这样带着点暖意。他低头喝水,余光瞥见茶几上的药盒,上面写着“盐酸西替利嗪片”——抗过敏的药。

      “你过敏?”他脱口而出。

      江景行愣了愣,点头:“嗯,对尘螨。”

      “面包……”江景行看向纸箱,“我帮你整理一下?”

      “不用,”许一安赶紧摆手,“都是临期的,我回去分给吴迪他们。”

      江景行没坚持,只是拿了个保鲜袋递给他:“装起来吧,免得受潮。”

      两人蹲在地上,把面包一个个装进袋子里。许一安的手指沾了点灰,江景行递来湿巾,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许一安猛地缩回手,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你经常打工?”江景行忽然问。

      “嗯,攒点钱。”许一安含糊地说。他没说自己要攒钱给外公买药,也没说养父母这个月又把他的生活费扣了大半,给亲生儿子买了双限量版球鞋。

      江景行没再追问,只是低头整理面包,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客厅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像首没写完的诗。

      整理完面包,许一安起身要走,江景行却叫住他:“等一下。”

      他走进房间,拿出件干净的T恤和外套:“你衣服湿了,先换上吧。”

      许一安看着那叠衣服,白T恤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外套是浅灰色的,料子很软。他忽然想起自己衣柜里那件洗得发黄的旧T恤,喉咙有点发紧:“不用了,我……”

      “拿着吧。”江景行把衣服塞到他手里,“淋湿了容易生病。”

      许一安没再拒绝。他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少年头发湿漉漉的,眼里带着点迷茫。他脱下湿T恤,看见胸口的疤痕——是小时候被养母推搡撞到桌角留下的。那时他刚被收养,养母总说他是“挡灾的”,眼神里的厌恶像针一样扎人。

      换上江景行的衣服,领口有点大,袖子也长,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许一安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角,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走出卫生间时,江景行正站在阳台打电话,背对着他。雨声模糊了他的话,只听见“……知道了妈…我会注意…不用过来”

      许一安猜是他母亲打来的。叶曼云,这个名字他听班里同学说过,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开着公司,很少来学校。有人说她对江景行管得很严,像管一件精密的仪器。

      江景行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挺合适的。”

      许一安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其实根本没有石子,他只是不知道该看哪里。

      雨小了些,许一安抱着面包和换下来的湿衣服,跟江景行道别。江景行把他送到楼下,撑开伞:“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不用,很近了。”许一安接过伞,“衣服我洗干净了还你。”

      “好。”

      许一安转身走进雨里,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江景行还站在楼道口,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两人的目光在雨幕里撞了一下,许一安赶紧转过头,心跳得像擂鼓。

      他不知道,江景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收回目光,指尖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叶曼云发来的消息。
      “景行,你回家了?我等会过来,离你们班那些人远点,他们都没什么前途,等期中考完,把你移去重点班。”

      江景行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才缓缓删掉,像删掉什么碍眼的灰尘。

      许一安坐在公交上,怀里的面包还带着余温。他摸了摸身上的浅灰色外套,布料柔软,像江景行的眼神。车窗外,雨帘里的安城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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