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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讲题 ...


  •   许一安发现自己开始留意江景行。

      不是刻意的,像眼里落了粒沙,下意识就会去揉。早读课他盯着黑板上的古文,余光总飘向斜前方——江景行的坐姿永远笔挺,晨光漫过他的侧脸,把绒毛都染成金的,像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少年。

      “安子,看啥呢?”王天磊用胳膊肘撞他,“老师瞪你呢。”

      许一安猛地回神,语文老师正扶着眼镜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束探照灯。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指腹在书页上蹭出沙沙声。那本夹着答案纸条的数学书被他压在最底下,像藏了块发烫的烙铁。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炸开锅。吴迪对着小镜子梳刘海,嘴里念叨着下午体育课要跟三班打比赛;苏清禾抱着作业本走过,裙摆扫过许一安的桌角,她笑着说:“许一安,前天谢谢你啊,我奶奶好多了。”

      许一安“嗯”了一声,没抬头。他昨天晚上给外公打电话,老人在电话那头咳嗽着说别总乱花钱,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苏清禾说她奶奶住的医院,上个月就拆迁了。

      正发怔,江景行忽然站起身。许一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看见他走向讲台,跟老师讨论刚才的古文释义。他的声音不高,像浸了水的棉线,软软地缠过来。许一安盯着他的白衬衫下摆,那里沾了点墨水渍,像只停着的灰蝴蝶。

      “哎,”吴迪凑过来,“你觉不觉得江景行有点怪?”

      “怪啥?”

      “你想啊,分班考没来,却跟咱们这群吊车尾待着,”

      吴迪压低声音,“听说他中考分数能上省重点,不知道为啥来这儿。”

      许一安没说话。他想起初中时赵野说的,有些人天生就带着金汤匙,却偏要往泥里钻,不是疯了就是装。可江景行不像装的,他连看黑板的眼神都透着股认真,像在解一道精密的方程。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王天磊拉着许一安去看篮球赛。赵野从体校过来玩,穿着红色球衣,在球场上跟吴迪撞在一起,两人笑着抱成一团。许一安靠在看台柱子上,忽然看见场边的香樟树下,江景行正坐在石凳上看书。

      他看得很入神,手指捏着书页边缘,风吹过就轻轻掀动。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书上,像撒了把碎金。许一安忽然想起初二那个暑假,图书馆门口的老槐树。

      那时他刚打完架,指关节还在发烫,靠在树干上抽烟。烟是从一个辍学的混混那摸来的,呛得他眼泪直流,却觉得比家里舒服——至少没人用那种“你就是个灾星”的眼神看他。

      他看见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从图书馆出来,背着黑色双肩包,走得很慢。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扫过许一安脚边的烟蒂。少年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看,径直拐进了巷口。

      后来他几乎每天都在那棵树下等赵野,有时带伤,有时揣着刚从网吧赢来的零钱。那少年也总在下午三四点出现,抱着几本书,安安静静地走过去。许一安数过他的步子,不多不少,一百二十三步就会消失在巷口。

      有一次他跟人约架,对方带了十几个混混,赵野迟迟没来。他被堵在槐树下,后脑勺挨了一棍,晕乎乎看见那少年站在巷口,手里还抱着书,像被吓傻了。许一安忽然发狠,抓起砖头砸过去,混战中不知谁喊了句“警察来了”,人潮一哄而散。

      他瘫在地上喘气,看见那少年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没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少年却没走,蹲下来看着他额角的伤口,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同情,又像别的。

      “滚。”许一安哑着嗓子说。

      少年没滚,把纸巾放在他手边,转身走了。那天的晚霞红得像血,许一安捏着那张带着薄荷味的纸巾,忽然觉得烟味呛得人想哭。

      “安子!发什么呆!”赵野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篮球砸在他脚边,“吴迪说你被哪个小姑娘勾走魂了?”

      许一安踢开篮球,没说话。他看见江景行合上书,朝篮球场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掠过他时顿了顿,像羽毛扫过水面。许一安赶紧别过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晚自习前,许一安去小卖部买水,撞见江景行在买矿泉水。冰柜嗡嗡作响,他看着江景行拿了瓶常温的,指尖在瓶身上凝出细小的水珠。

      “那个,”许一安忽然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上次的题……谢了。”

      江景行转过头,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笑了笑:“不客气。”

      他的笑很淡,嘴角弯起个浅弧,像水面上的涟漪。许一安忽然想起赵野说他打架时眼睛发亮,像头年轻的狼,跟眼前这双干净的眼睛比起来,自己倒像从泥里滚过的。

      “你数学很好?”许一安没话找话,指尖握着饮料,捏出褶皱。

      “还行。”

      “那……”许一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能帮我讲讲上周的大题吗?”

      江景行愣了愣,点头:“可以,晚自习?”

      “嗯。”

      许一安拿着水走出小卖部,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脸颊发烫。他回头看了一眼,江景行还站在冰柜前,手里的矿泉水瓶上,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江景行坐在许一安旁边的空位上,给他讲二次函数的最值问题。他的手指点在卷子上,指甲修剪得很短,透着淡淡的粉。

      “这里,”他说,“把变量代换一下,就简单了。”

      许一安盯着他的手指,没听清他说什么。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墨水味,混着江景行身上的肥皂香,像某种初夏的植物,挠得人心头发痒。

      “听懂了吗?”

      “啊?”许一安回神,“懂……懂了。”

      江景行笑了笑,没拆穿他。他把自己的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画着清晰的辅助线,像张细密的网。许一安忽然想起苏清禾下午交给他的请假条,说奶奶又住院了,想再借点钱。他摸了摸口袋里刚发的兼职工资,指尖有点凉。

      下晚自习时,王天磊和吴迪勾着肩膀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江景行。许一安收拾书包时,江景行忽然说:“你是不是经常去学校后门的面馆?”

      许一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你。”江景行说,“上周三,你跟赵野一起。”

      许一安想起那天,他跟赵野在面馆抢最后一块排骨,笑得差点把桌子掀了。原来那时江景行就在附近,他却像个傻子,一点都没察觉。

      “那家的排骨面不错。”江景行说。

      “嗯,老板给的肉多。”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夜色像块浸了水的布,沉甸甸地压下来。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许一安踢着路上的石子,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而此刻的他,只是个揣着隐秘心事的少年,走在微凉的夜色里,听着江景行轻轻说“明天见”,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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