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2. 另一种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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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莉安和男友分手时，所有人都说她是在犯傻，父母更是气得差点和她断绝关系。他们说，男友家是当地名门，若是能够与他结合，就连成为第一夫人也并非妄想，朱莉安何必把一个小小的多元未来放在眼里？
那时的朱莉安是多元未来本部一个小小的实验室主任。那时她还太年轻也太骄傲，以至于在“爱情”和事业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总部的一纸调令让她来到新京，升职做了研发部部长。
那时，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然后回到总部，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朱莉安有野心、有手腕，也有从总部带来的先进技术。几年之后，她就升迁成为新京分部的副总经理，手底下有研发部在内的一票死忠。
义体超负荷导致的精神紊乱是世界难题，也是朱莉安的重点研究方向。然而，在研究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绕过国际公约对人类意识进行改写的方法。谢林病毒因此诞生。
她很快发现，为了管理、为了操控，这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好用。于是，她开始秘密推进谢林计划，进行研究与测试，打算培养出一批忠于自己的人才。
新京分部的总经理是个只会玩弄权术的老头，不配领导公司，更不配否定朱莉安。利用谢林病毒，朱莉安精心布局，让他死于一场“意外”。他临死前震惊又充满仇恨的眼神让朱莉安感到满足。
至此为止，朱莉安已经在新京生活了十年。这里对她来说再也不是充满机遇的陌生土地，而是她的主场、她的成就、她的一切。当站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看下去，路人和车流小得像是一个个像素点，而她朱莉安则是主程序，可以随意控制每一个像素点的生成和消失。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安怜青。朱莉安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他竟从自己手底下死里逃生，或许是因为他让公司的股价出现了近年来的最大下滑，又或许是因为最近他的名字不停在各个场合出现，就连朱莉安日理万机的大脑也不得不把这个名字放进RAM区。
只是个培训生、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只是个系统bug罢了，朱莉安想。
他到底为什么屡败屡战？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押上自己的一切，去撬动那柄有整个公司压在一端的天枰？朱莉安不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理想主义。理想又不能当饭吃。
不过没关系，因为就在几乎同一时间，朱莉安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自称TWM的AI人格与她谈判，说自己诞生于谢林计划，将计划顺利推进下去是它和朱莉安共同的愿望。还说，如果让它成为公司AI的主人格，拥有更多资源的它可以做到更多。
朱莉安同意了。the warmest machine，真是一个好名字。为她所用的，温暖的机器。
但是TWM搞出了乱子。它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试图暗杀安怜青，反而被君安抓住了把柄。董事会震怒，总部CEO不得不亲自出面稳定军心。
朱莉安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这是个好机会。她还来得及把过错都推到TWM身上。如果她能够抓住机会，展示自己在新京本部的成就，说不定可以得到CEO的赏识。
所以她安排了技术展示环节，甚至暗示CEO亲自注射纳米机器人溶液，以证明其安全性。在董事会的施压下，CEO被迫答应了，作为挽救股价的努力。
阴魂不散的安怜青又出现了，他电晕了朱莉安，但是再一次什么都没得到。
朱莉安替他感到可悲，但也莫名地烦躁。发现谢林病毒的是朱莉安、推进谢林计划的是朱莉安、控制多元未来的也是她朱莉安。安怜青明明没有任何能量，甚至没有真正做到任何事，为什么在他的影响下……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就连TWM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难道它发现朱莉安牺牲它的想法了吗？
肖思镇定地否定了朱莉安的猜测。他说，TWM的运算单位受到袭击，但本体依然存在。之所以失去响应，是为了把所有算力资源集中于技术展示环节。
技术展示必须成功。朱莉安加强了安保力度，要求所有人极力掩盖公司内部的入侵和骚动。她自己则在恢复意识后立刻回到了CEO身边，谈笑自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开演讲、内部演讲、午餐会……到目前为止的每一个环节都很成功。摄像机镜头下的多元未来和朱莉安都完美得像是由程序渲染而成。朱莉安松了一口气，引领CEO前往用于技术展示的会议室。
公司高管、媒体和业内人士都已在此等待许久。这也是朱莉安的安排。按她的设想，这不仅是一次内部的技术展示，而是一次小型发布会。资本逐利，只要纳米脑机能够顺利亮相，一切质疑和风波都会被其远超时代的性能碾平。
肖思朝朱莉安微微点头确认，然后为CEO注射了样品溶液。
首先是性能展示环节。朱莉安邀请一位记者随机说出一个百亿级别的大数后，对CEO说：“请您复述一次这个数字，并给出质因数分解后的结果。”
“二百八十八亿七千七百零一万七千五百六十。组成它的质数是：2×2×2×3×3×5×7×7×11×19×41×191。”CEO微笑着缓缓作答，朱莉安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安：不够快。比纳米脑机测试中的实际性能慢了半秒钟左右。TWM究竟在做什么？
即使如此，运算速度依然是常规脑机的二倍以上。她决定按计划推进，继续提问道：“请您回忆并总结第一季度第六周的科技板块股市新闻，并与今日股市做相关性分析。”
这次，CEO的反应速度更快，甚至拿自家的股价下跌开了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席间一片笑声，朱莉安放心下来。
“现在，请您以英语、日语、俄语和温州方言分别重复以上回答。”
……
演示顺利地进行下去。观众们反响热烈，啧啧称奇。
最容易出岔子的环节终于结束，朱莉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明显起来。接下来是一些更随意的安全性、伦理性和前景类的聊天，不需要AI辅助，CEO本人就可以舌灿莲花。
最后则是观众提问环节，朱莉安做过安排，确保不会有尖锐的问题出现。
前排有人举手：“周先生，请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CEO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我感觉脱胎换骨……就好像不是自己了一样。”
这是个模棱两可的奇怪回答。朱莉安心头一紧，只好引导观众们把注意力放在“脱胎换骨”的部分上。
又有人提问，朱莉安示意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在亲自体验过这项技术之后，您将如何回应君安公司的指控？”
CEO悠悠反问道：“什么指控？”
“就是……贵公司绕过国际公约，修改人类意识的指控。”
“是吗？真是个有趣的指控。”CEO笑了笑，“我倒是也想请教各位，你的意志，究竟在何时属于你自己？家庭、过去、身边的人、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们……你未来的剧本，是否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写好了？”
“不不，我不是个悲观的宿命论者。我只是想问：究竟掌握多少真相，才能拥有自由？说过多少次‘不’，才算是掌握命运？我不知道答案，我相信不存在标准答案。”
“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可以把这个界限向前推动一些。”
CEO诡异地扯起嘴角，朱莉安后背发凉，向工作人员挥手，示意他们准备控场。
“在你们面前的是路易斯·周的躯壳，此时的他已暂时失去了对自己思维的主导权。这就是新型纳米脑机的能力。君安公司的指控属实——而我正在做的陈述，就是证据。”
一片哗然。
“掐断直播！”朱莉安尖叫，甚至自己伸手去遮住直播无人机的麦克风，“快！切掉！删掉已经上传的内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记者、员工和雇佣兵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显得惶惑，特别是被植入了公司脑机的那些。有人开始后退着离开会议室，也有人手指狂舞，想要在被拦截前把消息散播出去。
混乱从会议室席卷到楼下的广场，如火焰般蔓延。
为了场面上好看，朱莉安在公司广场上召集了太多观众。而现在，那群跳梁小丑竟然突破了封锁，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公司的大门。无人指挥。TWM失去响应。安保人员人心惶惶、且战且退。
“怎么回事？”CEO路易斯·周正在朱莉安的护送下前往楼顶的浮空车停车场。他甚至战战兢兢地拉住了朱莉安的西装外套。朱莉安不耐烦地扯开。
她突然发现，自己笑着逢迎的CEO只不过是个早过了退休年龄的老头子而已。
在说过这番话之后，他的CEO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朱莉安自己的前途也是一样。既然如此，还何必保护这个老头？
不如自己逃命要紧。
她冷笑着一脚踹下了爬上座位的CEO，独自进入驾驶席，操作车辆升空。
有人出现在屋顶时，朱莉安飞得还不够远，以至于能看清为首的那个壮汉纠缠的金发、仇恨的眼神，和他肩上扛着的火箭筒。
□□拖着尾巴朝她飞来。浮空车在轰然巨响中打着旋朝地面坠落。
在朱莉安迷蒙的视野中，天空和楼顶离她越来越远。
公司的楼怎么这么高啊……
这就是朱莉安生命中最后的念头。
*
“干嘛夸我，是我们一起做到的。”安怜青突然说。
“我没说话。”方歌立刻回答。
【安怜青：我知道。但是潜意识里，你为我感到骄傲】
【方歌：哇哦。你还在我的脑子里看到了什么？】
安怜青笑了，轻轻咬上方歌的耳垂，说：“还看到了你爱我。也看到了你知道我爱你。”
“你这个样子，我都不舍得断开连接了。想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安怜青：什么？】
公司楼的某个闲置办公室里，方歌随意拉来一块屏幕，连接终端、解锁。屏幕上闪烁着警示标志，显示出这样的字眼：
【删除操作需要[系统]批准】
“我看到，你还想要做这个。”方歌说，带着温柔的笑意，“你真是有一颗工作狂的脑袋，永远也停不下来。我都快被绕晕了。”
“但是你很喜欢吧？”
“嗯，喜欢得要命。”
说话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摇晃。监控画面显示，一团火光在地下机房燃起。安怜青和方歌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收拾设备，也终于摘下了将二人的大脑相连的电极和数据线。
依然是安怜青用过的那一套。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试着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建立连接。这是方歌的提议。在安怜青决定靠自己假扮TWM后，方歌提出，靠自己体内尚未被代谢掉的纳米机器人，或许可以替他分担一部分的算力需求。安怜青思索片刻，表示赞同。
于是，在过去的半小时里，他们的脑电波合二为一。他们共享同样的思维与意识，用同样的方式思考，共同控制CEO说出了那段自毁长城式的宣言。
那是一种没有上限的信任与亲密。他们控制不住地越界，又被对方的意识映照出自我。直到直播被切断，CEO被抛弃，朱莉安被赶到的伊万等人击落，他们依然不舍得断开连接。直到不得不做出下一步动作。
公司各处的现状被大量监控摄像头捕捉，在显示器上同步播放。安怜青从未在公司内部看到过这么多人，这么多……不像是公司员工的、奇形怪状的人。他们冲击着每一道上锁的门，每一个隐藏着秘密的角落。火焰在每一个监控画面中燃起。
他们耳边响起了强劲的鼓点声。有人劫持了公司的扬声系统，循环播放着义体下凡的单曲……不对，不仅是这样！在某个监控画面里，安怜青竟看到了义体下凡成员们的现场演出。
无人机和仿生人呆立不动、公司员工和雇佣兵四散奔逃。这栋大楼不再属于多元未来。
屏幕自动刷新后，新的文字浮现：
【删除操作需要[]批准。[确认]/[取消]】
地下机房的气密门被抗议的人群炸毁，而拥有新型脑机的人决绝地断开网络连接。权限程序检测不到任何TWM副本，批准人短暂空缺，安怜青终于得到了删除谢林计划核心代码的权限。
安怜青按下确认按钮。世界仿佛短暂地暂停了一秒。然后，终端页面刷新，变为了一片空白。
这意味着谢林计划的终结。失去了数据支持，TWM也将彻底死去。
方歌在旁边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怜青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僵硬。
这就是结束了吗……？他感到有些恍惚。
“这不是索尼娅吗！”方歌站了起来，指尖点向监控画面的一格。他的声音把安怜青拉回了现实。“她怎么也来了？太危险了，受伤怎么办？”
还真的是索尼娅。她正随着乐队行进，朝人群分发着颜色醒目的传单。
“去找她？”
“走吧。”方歌把装备整理好，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抓住她，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芬哥怎么样了？”
“昆姐发来消息说情况稳定。我一会儿去看看。”
“伊万还在揍人？”
“带着小金，见到穿制服的就打，根本拦不住。好在用的是拳头。”
“说到这，是不是可以让自治区的人回来了？我爸妈，还有鲁叔他们？”
“直接去自治区一趟吧，把我的车也开回来。”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怎么事情还是这么多？”安怜青感叹。
“不过有你在的话就还行。”方歌重复着梦境中的台词，牵过安怜青的手。“再之后呢？想要做什么？”
“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啊，你偷我的台词！”
“是你先偷了我的！”
……
他们并肩走出了办公室。
然后，他们或许会出现在监控画面的任意一格。
就像每一个不属于既定未来的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