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1. 新的计划 ...
-
枪声。
物体被击碎的脆响。
远处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是更多的枪声。
方歌能感觉到自己仰躺在地上，弹壳带着火药的热度一次次砸落在耳边。然后，有人大力捉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拖动到离枪声稍远的位置。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低矮的天花板，红色警示灯不停闪烁。顺着盘根错节的线缆和支离破碎的服务器机架，方歌看到了持枪射击的安怜青。
安怜青离他很近、非常近，近到只有一根数据线的距离。这并不是比喻，因为真的有数据线通过安怜青的脑机接口，直接连接到方歌头顶的电极。那是方歌在为鲁叔寻找病灶时亲手亲手做的，安怜青曾坐在快餐店里捏着薯条向他打比方，说这就像是波的干涉，会对连接的双方都造成影响。
方歌拔掉电极坐起来，感到一阵晕眩，就像刚从缺氧窒息中恢复意识似的。被马修强行注射了药物的左臂肿痛，几乎抬不起来。
安怜青感知到了。他稳定地朝方歌的视野盲区开了一枪，然后闪回掩体，边换子弹边回头朝方歌笑了笑。
“醒啦？”
方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了那个漫长的梦境，也理解了安怜青说的“挺糟糕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芬和昆带着几个人挡在通道两端，挡住了大多数的敌人，因为寡不敌众而缓慢后退；贾登和舒蒂围在地下机房门边，各自托着终端，试图干扰气密门内部的状态；安怜青和方歌被护在最里层，安怜青在掩体间移动着，吸引着一架漏进来的无人机的火力。马修也在附近，伤势很重，昏迷不醒。
耳机里在不断循环播报各种生理指标警报，有他自己的、有安怜青的，也有其他人的。
其实不需要数据或者文字，只看一眼安怜青就够了。拔下数据线后，他耳后的接口处红得发亮，甚至有一点烧焦的痕迹。他脸色苍白，眉心紧皱，下半张脸上全是血痕，只有眼睛和梦境中一样亮，似乎燃烧着火光。
“它以为可以躲进你的脑子里拖延时间。”安怜青又回身面对敌人，但方歌知道他指的是TWM。“但是它小看了你，也小看了我们。”
“过去了多久？”方歌抓着闲置的服务器机架站起来问道。还好，他的武器都还在。
“八分四十三秒。”
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但他们还被困在地下机房外的走廊里。
【安怜青：方歌醒了，朝三号走廊撤退。听我指挥】
那是规划中的撤退路线之一，中途会有隐蔽的房间用于休整，可攻可守。这是明智的选择，只是三号走廊入口也一样被敌人包围。
还有安怜青本人的状态。他的每一项生理指标都危险地维持在边缘，剧烈的浮动让监控界面频频报错。他一边持枪进行着现实中的战斗，一边在与TWM的对抗中把自己的脑力压榨到了极限。
“停下超频运算。”方歌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容置疑，“指挥权移交给我。”
安怜青先是眨着眼睛，好像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显得有点犹豫。然后，他点了点头，开始语速极快地交代现状。
在方歌持枪击中第一个仿生人时，安怜青终于撑不住了似的半跪着大口喘息，汗和血一起滴在地面上。
短短几百米的直线距离花了他们半个小时。安怜青知道，从吸引来敌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失败了。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保证所有人活下来。
好在，或许是公司不想在CEO眼皮底下闹出太大动静，又或许是失去了TWM的调度，他们面对的敌人没有抢密钥时多。即使这样，安怜青还是怀疑带队的刘思齐偷偷放了水，才能让他们勉强摆脱追兵，短暂地休整。
就像安怜青遇到的每一位前同事一样，刘思齐也发出了“你竟然还活着”的感叹。他的新搭档又是一个年轻男生，这让安怜青感到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同情。
在战斗中基本人人都挂了彩。伤得最重的是芬，他一直冲在最前方挡住了大量仿生人，又在撤离时中了一枪，大量失血，昏迷不醒。方歌正在为他止血包扎，舒蒂在旁边尽力帮忙。
“你有毛病吧？”贾登一脸严肃地问安怜青。他伤得不算重，只是背部划了道口子，以及腿部义体里卡着一颗子弹。因此，治疗还没轮到他。
“到底还是把你卷进来了，抱歉。”安怜青说。
他倚着墙坐在地上，还在从超频运算的后遗症中恢复，思维不是很清晰。方歌已经完成了对芬的急救，正一脸严肃地为安怜青调配某种调节神经的注射剂，虽然安怜青宁愿他先去包扎一下自己的伤口。
“靠，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那等会儿还要再骂你一次。”贾登甩了甩脑袋，“没说这事。我是说你刚刚那个，变冰块那个。这个逼是非装不可吗？”
安怜青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攻击TWM的防火墙时拖了太久，到后期已经意识模糊、状态极差，幸好在那时解析出了方歌留下的坐标。
就是凭借那个坐标，他抓住了TWM用于影响意识的核心。TWM一直在尝试与他对话，先是嘲讽，然后是抵抗，最后变成了求饶。安怜青没理它，反而浪费算力，模拟出了一杯完美的奶茶。
那是他第一次赢过TWM。片刻之后就是第二次，安怜青拉着方歌的手走出幻境，同时将TWM彻底杀死在了方歌的脑子里。
“……对，非装不可。”安怜青慢吞吞地答着，抬眼问方歌：“好喝吗？”
“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奶茶。不过一想到里面有多少死掉的脑细胞，就有点害怕。”方歌在他耳边回答，带着一点无奈的叹息。他熟练地为安怜青注射，几乎没有针头刺入时的痛感。
“那个公司AI，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昆问。她正在接受舒蒂的包扎，不时看向芬的方向，眉头紧锁。
“不仅是方歌，它把自己分布式地藏在了所有被谢林计划影响的脑机里。”安怜青说：“方歌脑中的副本死了，但理论上它还活着。”
想要彻底消灭它，就要把在方歌身上进行的操作在所有人身上都重来一次。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它还活着，朱莉安也还活着，因此删除谢林计划的核心代码也无从谈起。
【星川：朱莉安醒了。肖思帮我躲起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撤退吧。”昆低声说，征求安怜青的意见。
安怜青点头。虽然有一些疯狂的想法，但理智上，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正解。至少大家都还活着，他们也确实救出了贾登，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公司。
他答应过方歌要活下来。如果这就是结局，他会努力接受。
他看到，舒蒂明显松了一口气，昆看起来有些惊讶。而方歌……安怜青没有去看方歌的表情。
“我不想就这么撤退。”
低头整理装备时，他听到方歌说。安怜青猛然抬头，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后脑一阵刺痛。
“昆姐，你的状态还好吧？你来带芬哥和其他人离开，和星川汇合，等自治区的人的回援。”
“这是什么意思？”昆皱眉，“别赌气，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只靠你自己能干什么？”
“不止我自己，还有安怜青。”
方歌半跪在地上，帮安怜青把背包装好。他的腹部还缠着纱布，那是仿生人造成的撕裂伤。更上方还有天一注射留下的一片红肿。
“想要继续吗，安安？”
当然想。如果不用承担指挥的职责，如果还有进行计划的方法，安怜青当然想要继续。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问：“你有什么计划？”
方歌调取出CEO的行程表，辅以研发部地图，开始讲他的计划。
计划很简短，用了很多“假设”、“也许”和“如果成功”的字眼。
听到一半，安怜青就笑了起来：“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贾登思索了一会儿，问：“你们的意思是，想要在研发部的演示产品中植入谢林病毒，感染CEO。让他在记者会上主动曝光？”
“对，这叫社会性死亡。”嘴上说的轻松，方歌手上在不停比对研发部的演示内容、CEO预计到访时间和记者会的具体安排。他问安怜青：“病毒只需要预编码，可以为你减轻一点负担。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
“值得试试。”
安怜青调取出谢林病毒的原始代码，思索着哪些关键词能够最有效地植入暗示。
“成功率怎么样？”昆问。
“不确定，不过总比放弃高。”
“如果失败了呢？”
感受到方歌的目光，安怜青开口保证：“就算失败了，我们也会活着回来的。”
昆的视线轮流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似乎在掂量这句保证是否作数。沉默片刻后，她说：“我得先把芬送出去，之后会尽量回来和你们汇合的。你们两个，记住了，千万别死了。”
她架起不省人事的芬，带着贾登等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安怜青和方歌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通道尽头。
一小时后。研发部。
安怜青躲在由通风井连通的工具间中，通过多个摄像头画面观察着安保人员的分布与防御情况，一边更新动态地图，一边指挥方歌进行潜入。
【安怜青：前方十五米右侧有掩体，窗口期一秒，等我口令】
【安怜青：停，十点钟方向有人】
【安怜青：左手边的门可以进，我黑掉了密码锁】
数据中心和地下机房被袭击、朱莉安被短暂击晕的当下，公司毫无疑问地提高了安保等级。CEO即将到访的研发部更是重中之重。若要外人来看，大多数人都会得出结论：他们不可能有机会突破重重防护，直接抵达与样品相连的终端，并将病毒植入。
但安怜青不是外人。他能够看出，在表面的秩序下，执行部的某个小组长正在与紧急征调来的雇佣兵商议价格；研发部B组不满朱莉安对A组的重视，正等着看肖思的笑话；而缺少TWM的调度，无论是摄像头、无人机还是仿生人都变成了摆设。
到处都是漏洞。
揭去冷漠而傲慢的表皮，再摒除来自超级AI的帮助，剩下的就是这个混乱的、由普通人构成的、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的……多元未来。
只是一家普通的以盈利为目的的公司而已。
安怜青勾起了嘴角。
他在脑机与终端协同操作，短暂地操控了一名雇佣兵的智能手枪，精确地控制角度和强度，造成了一次可信的走火。突然射出的激光束引燃了墙壁上的大幅油画，火箭警报响起，催促着本层员工疏散。
训练有素的公司员工们不会因此乱了阵脚，但依然有许多人离开了原地，朝起火的位置张望，试图手动操作本应由TWM控制的灭火装置。
终于，肖思也离开了实验室，疑惑地走到走廊上，看向警报响起的方向。
【安怜青：现在】
监控画面中，方歌的动作敏捷而精确，完全看不出战斗与伤口对他的影响。他迅速跳出藏身的房间，侧身从门缝中挤进实验室，利落地将安怜青交给他的携带病毒的存储器插入控制台。
50%……90%……100%！
方歌迅速地拔下存储器。
【安怜青：停。门口有人】
某个穿着执行部制服的员工拉开虚掩的屋门，好奇地扫视实验室内部。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在安怜青发出提醒的同时，方歌已经闪身躲入样品柜后。
【安怜青：可以离开了。快，肖思在往回走了】
【安怜青：五秒钟】
直到方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侧，安怜青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
而监控画面中，肖思站在门口，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凝视着方歌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安怜青悬着的心脏再次被握紧，他调取出一分钟前的监控画面进行对比，确定方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肖思不会因为一点“不对劲的直觉”叫停演示的。安怜青确定他不是那种人。
监控画面中，肖思在控制台调取出演示流程，将其中一行高亮，然后对着摄像头极小幅度地比了个“快看”的手势。
安怜青皱眉放大画面，看到被他高亮的那一行写着“本演示需在AI辅助运算下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