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 招待会 ...
-
本年度的“全国生物信息伦理研讨会”由新京大学和君安科技有限公司共同承办。
三天的会议进程已近尾声，最后的环节是一场招待会，地点为城市花园酒店宴会厅。
宴会采用西式风格，提供饮品和小份冷餐。餐桌不设名牌、自由落座，为受邀参加的人士提供了非正式的社交场合。将会有无数的名片、内部信息和利益往来在这场宴会上得到交换。
宴会厅分为两层，并没有明确的分区，但在场人士全都精明地选择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层的环形走廊像是外场和缓冲区，人员更杂乱，包括媒体人、安保人员和志愿者等；而下层是专门留给学术权威、公司高层和政府要员的。
方歌站在二层栏杆处，抿了一口手里的香槟，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整个宴会厅。他穿着合身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胸前的吊牌显示，他是一位名叫维克多的独立记者。凭借这个身份，他可以不引起怀疑地隐藏真实面孔，与许多人交谈，又不会受到多余的关注。
【方歌：靠窗右数第二个人是公司间谍，躲着点。】
【方歌：你身后那个蓝衬衫是君安伦理审查部主席，沈棠雅。我去试试她。】
【方歌：角落里被很多人围着的是黑川宗一郎，起草脑机协定的日本代表。】
【安怜青：收到】
与方歌不同，安怜青是以本人的身份参与招待会的。他的名字当然不在官方名单上，是他们两个经过了大量运作后争取来的默许。
虽然很快就被删帖，但安怜青的发声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收到了大量的邮件，来自社会各界。排除掉大半废话，学术交流的有之，大加赞扬的有之，威胁辱骂的亦有之。安怜青调查了每一个发件人，然后摇摇头，一封也没有回复。
至于现实中的对外交流，大多数都是由方歌做的。在自治区的日子让他们形成了这样的默契。
在他们开着车东奔西跑时，安怜青就坐在副驾驶为他提供支援，没事时则安安静静地写他的代码，偶尔冒出一句针对谈判对象的吐槽。就像是一块会讲冷笑话的宠物石头。
方歌经常回忆起安怜青那个出人意料的表白。
和我在一起吧。我爱你。他说。
那时他的表情认真到有点悲伤。方歌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安怜青在给他一个和自己一起下地狱的许可。
而方歌求之不得。
所以现在他来了，在这里做安怜青的同谋、内应和最后的安全网。
安怜青也穿了一身西装，纯黑色，这让他显得比平时更有锋芒。他正在和一位记者聊天，站得很直，嘴角挂着一点点的社交式微笑。他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场合，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学术新秀，而不是公司员工、叛逃黑客、或昨晚那个忙于前期准备，无论怎么劝也不肯去睡觉的固执小孩。他值得这些。
他们对彼此开放了监听权限，因此方歌这边能听到他的每一个字。安怜青和那位记者互相恭维了一番，然后被邀请私下交谈。
可是安怜青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很微妙，只是眨眼的次数少了一点，或者笑容慢了半秒。或许只有方歌能发现他的变化。
然后，他甚至往方歌的方向瞥了一眼。这并不是计划之中的动作。
【安怜青：她就是把林鸿的情报卖给朱莉安的人。】
不能让安怜青继续被她缠住了。方歌只需要碰巧路过他们，然后不小心地往那记者身上泼一杯酒，破坏当下的节奏就好。
在开始规划路线时，他注意到，二层楼梯旁站岗的保安双眼圆睁、瞳孔失焦，双手开始抽搐。就像是……
就像是赛博精神病的前兆。
*
安怜青叫住服务生，伸手拿了一杯鸡尾酒。他没有喝酒的打算，只是为了不至于空着双手，在社交场合显得自然一些。
虽然他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不自然。
他的名字还不值得被这些社会精英记住，但他们的顶级脑机会忠实地给出扫描结果，当然也包括被多元未来内部通缉的部分。
因此，如果安怜青朝某个人走去，十有八九那人会不缺礼数地朝他点头微笑，然后装作很忙的样子转身离开。
就像他们每一次在真正重要的事物面前转身离开一样。
是方歌发现了这个研讨会，是方歌使手段把他塞了进去。是他们共同分析出，公司不会在学界和政界主导的活动上造次。然后，是安怜青自己决定实名参加。
他们有一份“尽量争取”的人员名单。在接触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之前，安怜青分别找学界、政界和商界的人试探性聊过。即使那些人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兴趣，也在安怜青拒绝给出技术细节后立刻转变了态度。
“安先生，我们作为非盈利机构，还要仰赖公司的捐款。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没有证据的话就免谈吧。”
……
最离谱的是一个叫托马斯的男人，方歌提前打探过，他是一名私募基金经理，主攻科技板块。在安怜青简要地说明来意后，他像看傻子一样把安怜青从头看到脚，问：“你小子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安怜青没说话。作为精神胜利法，他默默心算出了卖出托马斯手上所有资产的算法的时间复杂度。
“安先生，能不能给我五分钟？”
有人主动叫他，是一个没交流过的中年女人，穿着鲜艳的晚礼服。扫描结果显示，她名为艾柯·宋，是就职于每日新闻的科技记者。
安怜青在数据中心看到过这个名字。是她将林鸿向媒体爆料的资料转手发给了朱莉安。
林鸿信任她。林鸿当然会信任她，正是她在三年前报导了君安高层的丑闻，在两年前公开了非法基因改造实验的阴谋。安怜青调查过，她纸面上的履历堪称无懈可击。
“我知道您，宋小姐。”安怜青以演练好的角度微笑。“大家都说您是媒体人最后的良心。”
“太客气了，叫我艾柯就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自从新京礼堂爆炸案之后，我一直对您很感兴趣。时隔近两个月，您主动现身想必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想要向社会各界传达一些事情……”
艾柯继续着她的开场白，强势地邀请安怜青去二层的独立座位与她详谈。安怜青不会向这个混账女人透露任何信息，更何况，这会耽误他接触沈棠雅和黑川宗一郎。晚宴以及接近尾声，他的时间所剩不多。
他总有一天要和这女人聊聊，撕下她脸上这层伪善的皮来。但不能是今天。
安怜青努力保持微笑。他知道方歌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这让他的思绪平静了一些。
【安怜青：她就是把林鸿的情报卖给朱莉安的人。】
发送消息的同时，安怜青礼貌地打断了艾柯。
“抱歉，我接下来还有安排。”
艾柯热情的笑容丝毫未变。“太可惜了。”她说着，发送了好友请求，并再次与安怜青握手。
【方歌：二楼有枪手，三点钟方向。小心！】
未等安怜青做出反应，一声清脆的枪声破空响起，子弹正中艾柯右侧太阳穴。血肉炸开，她应声倒下，指尖从安怜青手中滑走。
*
枪响过后，宴会厅有一瞬间的安静，只有爵士乐曲仍通过扬声器轻唱。
然后一切都乱了起来。尖叫在上层和下层同时爆发。
当安保人员朝一位宾客射击——这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让其他安保人员有片刻的迟疑，他们或许在查看任务频道，或请示上级。
第一个行动的是方歌。从保安的手触碰到配枪那一刻，他就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虽然来不及阻止他开出第一枪，但至少可以在造成更大破坏之前控制住他！
他的目标是谁？安怜青？艾柯本人？还是随机射击？
整个宴会厅红灯闪烁，警报声中夹杂着没有感情色彩的系统播报：
“安全状态切换中……安全状态切换中……”
“检测到突发暴力行为，酒店进入紧急封锁流程……所有出入口将进入自动安全模式，需上级授权解锁。”
保安站在原地，显得有些茫然。他双目无神，持枪的手臂依然在抽搐。
方歌将酒杯敲向保安额头，趁他晃神，肘击向义体的神经连接节点，造成瞬间的神经麻痹。利用一瞬间的机会，他抓过发烫的枪管，抢过了那只刚刚夺走一人性命的手枪。
同一时间里，防爆卷帘门应声缓缓落下，将二层与一层、一层与室外隔离。
他和安怜青要被分开了。一层还安全吗？
【方歌：给你枪。三点钟方向，接好。】
【安怜青：拿到了。谢了】
恢复知觉的保安立刻挣脱了方歌的控制，靠义体的蛮力将他一把推出，狠狠撞上了靠墙摆放的桌子。方歌和桌子一起翻倒，耳边全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是方歌！是新京礼堂爆炸案的通缉犯！”保安大喊。
然后，在任何人来得及反应之前，保安以他的体格不该有的灵敏把自己展平，沿着卷帘门离地面的最后几十厘米缝隙钻出，不做缓冲地摔到了下层地面上。
【安怜青发送了实时路线图】
【安怜青：给我三分钟开门】
*
安怜青从掩护物后滚出，有点狼狈地接住了方歌从上层扔下的手枪。指尖还留着死者的触感，就已经握住了杀死她的武器。
他们马上就要被安保系统隔离了。考虑到宴会的性质，别说枪，就连社会精英的保镖们都被留在了上层。他手里的很可能是整个下层唯一的武器。
除了尖叫和哭喊外，下层的局势还算平稳。安怜青能听到上层的战斗、桌子翻倒的声音，然后是保安喊出了方歌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方歌的虚拟面罩搭配假身份连安检都能通过，怎么会被一个赛博精神病认出来？
安怜青调出楼层图。原本准备好的逃生路线因为卷帘门的封锁不再好用。唯一的出口在一楼，已经被封锁，方歌得坚持到出口重新打开为止。他将路线共享给方歌，同时开始黑入安保系统，解除紧急封锁。
他至少需要三分钟。二层没有出口，三分钟足够方歌被射成筛子了。在方歌发明他的超频锁的时候，他们只顾着玩情趣，似乎忘了考虑两人分开的可能性……
【安怜青：给我三分钟开门】
保安砰地砸进一层的酒水台，刚刚平息的尖叫声变得更加刺耳。
“开枪！”有不认识的人抓住安怜青的手臂，“快开枪！”
安怜青举枪瞄准。
枪里只有五发子弹。保安的义体化程度太高了，很难说哪里会造成致命伤。
比如在从二层坠落，砸塌了一张桌子，且身上插满玻璃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是不会这么快站起来的。保安不仅站了起来，而且朝缩在桌下的一个人影扑去——
是托马斯！
安怜青开了第一枪，打中了保安右腿的关节连接处。趁他的动作受阻，托马斯掀翻桌子，连滚带爬地冲向安怜青的方向。
为什么是艾柯？为什么是托马斯？有离他更近的人、有目标更明显的人……难道他的攻击是有目的的吗？
如果他不是赛博精神病呢？
对门禁的解锁还在继续。安怜青向角落的多媒体控制台转移，利用那里的终端连入了保安的脑机。
然后，安怜青看到了自己的电子签名。
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保安脑机的后台，彰显着自己的入侵者身份，就像在等待被人发现一样。
有人伪装成他，入侵了保安的脑机？
这是一个糟糕的推理游戏。前提条件：安怜青有能力，安怜青有动机，而且安怜青留下了证据。推导出结论：是安怜青控制了这名保安，让他干掉自己的敌人。
那么安怜青就和公司是一丘之貉，可以轻易操纵别人、牺牲别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会被抹黑成一个疯子，失去仅有的那一点支持。
幕后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是多元未来公司派黑客入侵了保安的脑机。
【安怜青：不是赛博精神病，是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