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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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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青儿,青儿,快醒醒。”
耳畔回荡着急切的呼唤声时,李青云的指尖还残留着羊圈冻土的刺痛,颈间似有蛮人铁掌箍痕未消——可睁眼撞见的,却是娘亲谢婉温文含忧的脸。
李青云此刻只觉头晕目眩,昏昏然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文尔雅,柔情似水的脸。
面前温文尔雅的女人正是李青云的生母谢氏,闺名婉,燕公侯府的嫡女。
她与岭南伯府的李元柏,并非世人所想的权宜联姻,而是京城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当年谢小姐才貌双全,李公子年少有为,两人相识相知,彼此倾心,可是成就了一段情投意合、众人称道的良缘佳话。
“你没事吧,青儿?”
“这好好的怎么久摔了呢,颜嬷嬷你是怎么看小姐的啊。”眼前的女人有些恼火,便指责道。
“老身也是没想到啊,刚才小姐想吃龙井茶酥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人小姐不要乱走,可怎么就……”颜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
“青儿,我们下次要听颜嬷嬷的话知道了吗?”
当她的手抚过李青云额发时,鬓边斜簪的茉莉花苞簌簌轻颤。几星洁白的花屑跌落指尖,清冽香气钻入鼻腔——
刹那间与前世外祖父书房那幅积尘画像中簪花的少女气息重叠!十岁那年,她踮脚拂去画上灰尘,干枯的茉莉碎瓣从画轴簌簌飘落,那抹逝去多年的冷香竟在此刻复生。
濒死幻觉中的父权檀香骤然崩裂!
她颤抖着深嗅这鲜活的气息:画像里封存的茉莉是凝固的回忆,而此刻娘亲发间的芬芳是奔涌的生命——原来灵魂深处烙印的母体记忆,从未是虚伪暖炉的檀烟,而是血脉里永不凋零的茉莉;
那曾在画轴上枯萎的隔世余香,此刻正在母亲的呼吸里重新绽放……
“是……娘……?”
李青云一把抱住眼前的女人,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脸颊,浸湿了母亲的手背。
“娘,你没事……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紧闭双眼,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的怀抱,小小的肩膀微微颤动,像是要把前世所有的委屈和今生的渴望都揉进这短暂的拥抱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把谢婉吓得也愣在了原地,眼神望向颜嬷嬷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不对,娘在我六岁那年明明就病逝了啊,我这是……”
李青云在母亲病逝那天发了高烧对于六岁前的记忆都记不清了,所以她并不认得眼前的女人是谁,但是她十岁那年,拜访外祖父,曾在母亲住过的房间里看见过母亲的画像,那如花似玉的脸很难不让人记下。
李青云费力的站起身来,低头看看自己的矮小的身体,还有那肉嘟嘟的小手。
“我这是重生了吗?”李青云疑惑地在心里暗暗的问自己。
不到片刻谢婉便回过神来,带着笑意道:“说什么呢,傻孩子,娘怎么会有事呢,不会是摔傻了吧,走娘抱你回房里去休息休息,。”
随即李青云就被一把抱起,她的下巴搁在谢婉的肩膀上,看着几尺高的地面,她也不得不相信了。
“真是老天有眼,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母亲从前的我留不住你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被人玩弄于股掌间,这一世我要为自己搏一搏,我还要让母亲你好好活着。”
李青云被谢婉抱在了床边,母亲温柔地用着帕子擦拭着李青云脸上的灰,忽然一滴泪滴在了谢婉的手背上,此时的李青云早已泪流满面。
那泪水像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泉水,源源不断,每一滴都似乎带着她对母亲的无限思念诉说着前世自己的委屈。
“怎么了这是,还哭了呢。”
谢婉心疼地捧着她的脸,擦着她眼角的泪,把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这一刻,李青云只想忘却前世的痛苦与不堪,永远躺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在母亲柔和的歌声中,她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舒缓下来,紧绷的小脸渐渐放松,长而浓密的睫毛像受惊蝶翅最终落定般,缓缓垂下覆盖住眼睑,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这一刻,她像一只历经漂泊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疲惫却安然地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临近天黑了,李青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可以说她在南蛮和亲的那几日几乎没有合过眼,整日都在神经紧绷下度过。
颜嬷嬷就坐在窗前拿着扇子,人早已打着瞌睡,脑袋晃来晃去,连李青云坐了起来都未察觉。
李青云看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戳了戳颜嬷嬷的胳膊,突然颜嬷嬷猛的板直身来,左右环顾着,这才觉李青云早已醒了。
颜嬷嬷打盹的滑稽姿态让她忍不住失笑,但这孩童般的天真只短暂出现了一瞬,便迅速被沉重的忧虑取代。
“今日之日,为几月几日?”
她努力绷着小脸,一字一顿地吐出问句,那过于认真执着的表情,让颜嬷嬷忍俊不禁,却不知这正是她心急如焚的表现
“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哈哈哈”
李青云努力使自己口齿清晰,重复问了不下几遍,颜嬷嬷这才听清了她的话。
“今日已经是五月四日,明日便是,五月五日重午节了,夫人正在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呢。”
明日就是重午节!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开。前世母亲正是在此日落水后感染风寒,一病不起,不足半月就离世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
“不行!绝不能让娘出门!”急切的想法刚冒头,又迅速被现实的无力感浇灭——“可我……我现在只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稚童。”
浓重的焦虑与挫败感交织,眉心微蹙,陷入深深的思索。小小的手心被指甲掐得泛白也浑然不觉。
窗外日影悄然偏西,屋内光线渐渐晦暗。
“小姐,您午后就跌了一跤,又惊魂未定的,快把这碗安神汤喝了定定心罢。”
颜嬷嬷不知何时端着一碗热气氤氲的药汁走进来,轻唤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颜嬷嬷,你何时出去的呀,还端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我就说小姐惊魂未定吧,就连老身何时出的房都不晓得了。”
“这是安神汤,小姐赶快趁热喝了吧。”颜嬷嬷嘿嘿一笑,便立即送到了李青云的面前。
李青云看着那汤药棕黑,散出草木的浓涩,甫一入口,酸苦的滋味便激得她瑟缩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苦涩弥漫舌尖的瞬间,耳畔清晰地捕捉到了庭院里传来母亲谢婉带着笑意的温软声音,似乎在吩咐丫鬟剪取艾叶。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颤!再也顾不得汤药的滋味,也顾不上穿鞋,李青云如同离弦的小箭,“哧溜”一下滑下床榻,赤着脚丫便跌跌撞撞朝内院门帘冲去!
打帘而出,暮色四合中,檐角灯笼已亮起晕黄的光。
灯影下,只见母亲谢婉正倚坐在窗边的竹榻上,手中拈着五彩丝线,专注地往一只精巧的香囊上绣着纹样。
晚风习习,拂动她额前的碎发,神情安宁而温柔——正是她前世记忆中失而复得、此刻拼命想要守护的岁月静好。
她猛地扑进那袭熟悉的怀抱里,将药汁残留的苦涩和心中无尽的恐慌,深深藏进这颤抖而依偎的暖意中。戍时三刻,此时的李青云便这般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是多么温暖啊,这是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的。
倚在母亲身边时,她会尽力模仿着孩童该有的纯真姿态,偶尔用小手依赖地抓住母亲的衣角,或是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臂弯里。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抓住谢婉的袖摆急喊:“重午……娘别去!”可吐字混着呜咽,只像孩童撒娇。
谢婉笑着亲她额头:“青儿想要粽子?娘明儿多包些。”
这温柔慈爱的回应,像一盆温吞的凉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李青云心头滚烫的焦灼上。她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了,张着小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母亲全然不解其意、只当她是贪嘴孩童的柔和面庞,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夹杂着尖锐的尴尬猛地席卷而来。
小小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那表情,既有成年人意图被孩童腔调拖累的挫败,又带着一丝孩子气被误解的委屈。
她下意识地想再解释,舌头却笨拙得不听使唤,只能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懊丧的轻叹。
最终,她只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衣料的褶皱里,小小的肩膀仿佛卸下了力气般轻微耷拉下来,心中五味杂陈地低念:“哎……这……看来得另寻它法了。”